“陰君以為,朝廷尚可保?”

一人坐在對面,直視著黑衣包裹的孫文明。

襄陽方面的訊息,還是在趙鬼動手之前傳送回來的,之後,便沒有任何更新的訊息。京城對襄陽如同耳聾目盲一般。

不過,從竟陵曹景宗所部和荊州諸軍的動向來看,蕭衍應該沒事,雍州還在準備東征。那就是說,趙鬼已經失敗。失敗的結果,就是死。

不斷折損,陰司元氣大傷,非死即降,十大鬼帥僅剩三人。

此刻,坐在孫文明對面的,就是僅存的三名鬼帥之一,而且,還是陰司初創時,先帝親自招攬的人。輔國將軍,張欣泰。

陰司最初的四名鬼帥,在先帝安排下,杜伯符與王茂派往襄陽,張欣泰與太史令駱文叔留守京城。可見,先帝是把襄陽擺到了與京城同等重視的地位。

此刻,在孫文明對面發聲的就是張欣泰,太史令駱文叔坐在下首。

只有他們三人是陰司初創時的元老,可以關上門說話。

“張輔國的意思呢?”

孫文明不冷不熱地反問。

看了一眼下首的駱文叔,只見他悠閒自在地品著香茗,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

張欣泰硬著頭皮說出心中想法。

“陛下昏荒,重用茹法珍那種小人。如今西境大亂,天下分崩。要讓大齊國祚延續,唯有行非常之事。”

張欣泰內心有些忐忑,若是孫文明反對,今天自已就要交待在這陰司密室之中。

“說下去,如何行非常之事?”

沒有表態,孫文明想聽聽張欣泰究竟在謀劃什麼。

“西境大軍要東下,首當其衝就是郢州。只要郢州未被攻破,就有與西臺和談的可能。廢黜昏君,另立賢君,把昏君和茹法珍等奸佞交給西臺處置,來與西臺和談。至不濟,可以東西分治,二帝並立。”

原來是想行廢立之事。

如今小皇帝蕭寶卷和茹法珍等人是在作死。這樣下去,大齊難保!

孫文明心知肚明。

想起趙鬼臨走時說的話,孫文明心中不由苦笑。要保全先帝血脈,換個皇帝是好辦法麼?

“建安王同為先帝嫡子,雖然年少,卻賢明遠勝當朝。擁立建安王,大齊尚有保全國祚的希望。”

齊明帝蕭鸞的皇后劉皇后生了四個兒子,除了小皇帝蕭寶卷,還有參與崔慧景謀反被處死的蕭寶玄,坐鎮石頭城的蕭寶夤和被西境擁立的蕭寶融。

皇長子蕭寶義不但是庶出,而且天生有啞疾,口不能言,當初立太子時就被先帝排除在繼承人之外。

沒有把暗自聯絡的底牌亮出,張欣泰只說出目標。自已的舉動難逃陰司耳目,若是孫文明反對,恐怕很難成事。不如冒險試探一番,若自已被孫文明所殺,也不會牽連旁人。

“我不會參與。”

孫文明的話先是讓張欣泰心中一涼,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意外、興奮。

“也不會阻撓。你自去謀劃,除非大局已定,否則不要牽連建安王。若是失敗,也不準連累建安王!”

“陰君放心!若不能成事,我自擔罪,絕不會牽連建安王!”

興沖沖地離開,只要孫文明不插手,張欣泰覺得自已定能鬥得過茹法珍那幫人。

“太史令怎麼看?張輔國能成事嗎?”

張欣泰離開後,孫文明看著下首那個沒事人一般的駱文叔,問道。

放下茶盞,駱文叔嘆了一口氣。

“聽聞張輔國年少時,曾有相面者為他相面,說他有三公之相。他也以此為目標,看來如今還是念念不忘。”

的確,若是張欣泰此番成功,就能掌握朝廷,位列三公自然不在話下。

孫文明看著駱文叔,明顯,他還有下文。

“不過,張輔國的面相已經改變了。聽說在他三十歲那年,屋瓦墜落,砸傷了額頭。如今,已再無三公之相。”

駱文叔緩緩接著道。

面相?孫文明不禁想起靈味寺釋寶誌的讖語。

駱文叔這是說張欣泰成不了事。

也好,登上皇位,就擺脫不了權力的漩渦。

保全先帝血脈,孫文明也選中了蕭寶夤。離開權力之爭,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才能保全。

緩緩起身,孫文明覺得要找個人聊一聊。

連孫文明都走了,駱文叔依然沒有離開,只是把茶換成了酒。

參悟天機,又如何?

天命不可違!

“茹監,鄭植遞了公文,要請辭,離開京城。”

梅蟲兒向茹法珍遞上鄭植的請辭文書,語氣有些不善。

“朝廷正在用人之時,鄭植要走?若是讓他這樣走了,人人效仿,朝廷還怎麼用兵,怎麼平叛!”

慢條斯理地杯蓋撥弄著浮在水面的茶葉,茹法珍的聲音帶著狠厲。

“陰君以為呢?”

等了許久,沒有人回應,茹法珍問了個寂寞。

“陰君?……”

還不死心,茹法珍又試探著問了一聲。

等了半天,還是沒有回應。孫文明根本不在。

看著堂下僅剩的鬼帥解滂,茹法珍忽然覺得一種四面楚歌,勢單力孤的頹喪。

“……吾深為朝廷憂也!”

尚書令蕭懿被毒殺,死前略帶揶揄的笑容,充滿自信的話語又在茹法珍腦中浮現。

“我還沒輸!我不會輸!絕不會輸!”

茹法珍在心中狂吼。

啪的一聲,茶盞怒摔在地。

“直閣席豪何在?”

滿面怒容,茹法珍厲聲問道。

“今日他休沐,在自已府中,我這就派人找他來!”

近來,諸事不順,茹法珍越來越多的暴怒,讓梅蟲兒也有些心驚。過去那個深沉、陰狠的茹法珍才是他學習的榜樣,如今,這是怎麼了?是因為不斷的失敗,還是因為過去的路太順了?

建康朝廷裡,同樣人心散了。

蕭寶卷下詔,任命徵北長史劉繪為雍州刺史。不過,雍州在蕭衍手中,那意思就是讓他帶兵西征,把雍州奪回來上任唄!

不過這位劉長史,乾脆地拒絕了,拒絕接受雍州刺史的任命。

理由麼,我是個讀書人,不會帶兵打仗!請朝廷另請賢能。

劉繪出身彭城劉氏,姐姐是南齊高帝之子鄱陽王蕭鏘的王妃,侄女是先帝庶長子晉安王蕭寶義的王妃,也算外戚。

他的兄長劉悛是先帝遺詔的三位心臂之臣之一,可惜在先帝駕崩不久,緊跟著病故。

另外兩位心臂之臣蕭惠休被秘密賜藥酒毒殺,對外宣稱是暴病而亡;崔慧景為求自保,發動叛亂,兵敗被殺。

朝廷里人心離散,就算劉繪這樣與皇家關係密切的大臣,也在考慮自保,不願跟小皇帝走得太近。

這種不接受任命的行為在南朝比比皆是,士大夫還往往傳為美談,不能作為罪名。

沒有辦法,小皇帝只好另外任命雍州刺史,作為統兵西征主將。

接替劉繪,擔任雍州刺史的人,輔國將軍,張欣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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