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秋白起筆畫直線,一筆便是一條直線,從焦點處延伸向外。

在場眾人,沒一個明白她在做什麼,均伸著脖子,用極小的聲音竊竊私語。

唯有不丹的畫師,從她起筆,便完全站不住,眉頭越皺越深。

顧秋白要用焦點透視。

不丹如此義正言辭,顧秋白再巧舌如簧,也是百口莫辯。

她就不信了,不丹作為大慶朝的附屬國,能自行發展出幾何學,連透視線都能發明出來。

顧秋白以皇宮的頂點開始,向四周延伸出錯落有致的線條,勾勒出大致的輪廓線。

不僅是焦點透視,顧秋白甚至用線條把皇宮的大致架構都框了出來。

時間很緊,顧秋白沒辦法即刻畫出成品,但她要做的,是把整個框架勾勒出來,解析透視法,並在不丹這幅畫的基礎上進行完善。

線條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在顧秋白穩穩當當的落筆之下,最後密密麻麻組成了整幅畫的結構圖。

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樣的筆法,大殿中的朝臣及使臣們,皆少不了質疑聲。

“她這是在幹什麼?”

“畫不似畫,更像匠人的手法。”

“難道這就是所謂不丹的秘法?這算不打自招嗎?”

...

顧秋白眼前只有畫,即使她心中有數,在這樣的場合,也必須嚴陣以待。

光是結構圖,顧秋白便畫了近一個時辰,輔助素描的手法,把明暗濃淡區域一一標註,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根本不是畫,而是教學示例。

最後一筆收尾,不丹畫師已迫不及待:“皇帝陛下!此畫實在是無稽之談,畫不似畫,人不像人,如何能夠證明她未曾偷師不丹!”

一道女聲緊隨其後:“不丹未免太著急了,此女還未曾出言,你們便急著定罪,別忘了,這裡是大慶的皇宮。”

最後一句話語氣加重,那是三公主的聲音。她雖帶著淡笑,眼裡卻毫無笑意。

不丹人立刻噤聲。

不丹國王此時才感到一些後怕,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甚至在大慶皇帝面前叫板。不丹不過彈丸之地,若大慶有意,他這個國王便無法安枕。

如今,只能寄希望於此畫之上。

待整個大殿安靜下來,顧秋白才轉身向皇帝行禮,開始講解。

顧秋白:“諸位,這不是一幅畫,而是一張結構圖。

匠人設計器械時,會將每個零部件拆分,再將其按照規律拼接在一起,最後成為可運轉的器具。

畫亦是如此,不同的部分需要按照規律放在合適的位置上,使其變得完整。

不丹的國畫中,體現的便是這點,模擬肉眼的視角,近的物體大,遠的物體小,保證畫面的延伸感,我簡稱為‘透視’。”

“哦?那你便是承認,你的畫技偷師不丹了。”契丹人阿史那賀魯突然接話。

顧秋白:“偷師?若要論起源,也是不丹偷師大慶!”

群臣又是一陣騷動,顧秋白不給他們討論的時間,朗聲道:“可否給我一根蠟燭。”

太監趕緊拿上燃著的紅燭。

顧秋白把兩幅畫疊放在光源前方,結構圖竟與不丹的畫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輪廓線條,一根不差。

不丹畫師的臉色變了。

僅是肉眼所見,結構便能復原到近乎完美,即使是不丹的頂級畫師,也無法做到如此地步。

不少朝臣們都忍不住私下交談起來,大慶幾乎所有讀書人都能畫上兩筆,方便對外的社交,怎麼也能稱得上“文士”。

但今日顧秋白這一手炫技,即使沒那麼懂畫的,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含金量。

顧秋白:“我作畫數年間,發現所有的物品,距離,長短,大小...均可用線條將其排列組合,其中的規律便是這一條條連線的直線,這些簡單的點與線,線與線,便是畫從平面變成立體的關鍵。”

“這是大慶無數先人的智慧結晶,我不過是善於發現,歸納,總結。而不丹,口口聲聲說大慶偷師,你們所謂的秘法,是否也以結構起稿,並做的更準確,更完善?”

不丹畫師一把搶過顧秋白手上的畫,細細看那結構圖紙,除了密密麻麻繁複的線條,還用了黑白灰三色輔助,以標註區分物體的陰影。

甚至連畫面左下角的釋迦摩尼,每個肢體關節都用線條畫出了骨骼走向。

顧秋白這便是完全的炫技,在這個講究寫意,極力抹除匠氣的年代,她這一舉動,可稱得上石破天驚。

紀沛然也驚了,顧秋白從未這麼直白的展示過她的技巧,稍微懂行一點的人都知道,顧秋白這樣的完全解構,哪怕是紀沛然,都不能保證能夠完成的如此精準。

那也就意味著,除非創造這種結構法的是不丹,拿出類似的圖紙,不然所謂的偷師,則根本立不住腳...

不丹畫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中不止是慌亂,更是絕望。這幅結構圖能夠證明,大慶人在畫道上,早已超越不丹太多。

在這幅結構圖面前,不丹的秘法簡直像一個笑話...

高下立判。

畫學生們在一旁看著顧秋白,眼裡盡是崇拜之色。

顧秋白饒有興味的看著滿臉頹唐的不丹畫師,她知道,這把她賭對了。

不丹根本沒有完善的透視法,但這幅畫的透視的確沒有偏差,不用線條輔助,他們是如何畫的如此精準的?

不丹國王顯然也沒有預料到事情的走向,他看著一言不發的不丹畫師,心中是無比的慌亂,突厥人明明承諾...他在人群中焦急尋找阿史那賀魯的影子,而阿史那賀魯只是對他搖搖頭。

如果不丹當眾汙衊大慶成為既定事實,他這個國王的位置,就很難保住了...

接下來的對話,更是讓他的心沉到谷底:“不丹畫師,如何啊。”

不丹畫師硬著頭皮:“皇帝陛下,此技法...確非不丹秘法。”

所有的路都被這張畫堵死了,讓他們不丹交出這樣的結構圖來,最頂尖的畫師都做不到。

朝臣均是鬆了一口氣,各國使臣們也都低著頭,不敢再交談。

只不過,皇帝可不會忘記此事是誰起的頭:“阿史那賀魯,你可看到了?”

阿史那賀魯態度依舊恭敬:“是的,皇帝陛下,大慶的小小女子都能有如此才華,大慶果然人才輩出。”

只是很快又話鋒一轉:“只是,此事雖是誤會,可所謂不丹偷師大慶,又從何說起呢?”

群臣這才想起來還有這茬,應和聲不少。

“是也,不丹技法傳承多年,從來與大慶都相安無事...”

“不丹即使有誤會,也不能信口開河。”

“此事事關國與國,勢必嚴查,斷不能聽一女子一面之詞...”

...

即使顧秋白剛剛才展示了超出這個時代的技法,超過這個朝代的任何一個人。

而此刻,只因她是女子,似乎罪名就已經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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