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剛見到他，他就給臣上了一課，我對他說朝中那些清流對他的意見，還添油加醋地說了他們冒犯聖上的事情，想要看看他的反應。”
龍帝斜靠在玉石座上，饒有興趣地聽王守仁的講述。
“但他聽後只說了三個字......不奇怪。”
“之後，他便起身走到桌子前開始畫畫了。”
龍帝笑了一聲，蒼老的聲音說道：“食人魔畫畫，能畫出個什麼來啊？”
“畫我帶來了，給您放這了。”
王守仁將竹筒雙手呈上，放到了龍帝面前的書檯上，龍帝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講。
“臣見他不急不躁，便又試探他道：我真不明白，聖上為什麼不殺了那些清流。”
“你想試探他有沒有‘清君側’的意圖？”
“陛下聖明，可是那食人魔沒有上當，反而對臣講了句話。”
“什麼話？”
“他說，聖上是神，是萬民的父親，若是聖上降下責罰，下面的人就會得寸進尺，層層加碼，乃至把事情做到過猶不及......”
龍帝喃喃自語道：“得寸進尺......層層加碼......過猶不及......”
“到這，臣差點就認定他是個直臣、忠臣了。”
“哦？他又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他說，假設聖上不允許底下人議論他的食人魔種族問題，讓所有質疑他的官員都打成......用他的話來說，叫政治不正確......就是無關乎事實的正確與否，但在政治上一定不正確。”
聽到這個新穎的說法，龍帝也想了一會兒才品到其中的意味，不由得搖頭苦笑，想著：能想出這樣詞語的人，對政治的見地怕是不差，只是不知道這食人魔安的什麼心......龍帝又聽王守仁說道。
“政治正確的風氣形成以後，朝野上下就沒有人敢質疑他的動機了，他就說......我帶兵入關，北上抗擊混沌可不可以啊？可以，因為沒人敢質疑。”
龍帝眉頭微皺。
“他又說，抗擊完混沌，我就賴在關內不走，可不可以啊？也可以，因為沒人敢質疑。”
龍帝剛想讓王守仁閉嘴，卻沒來得及。
“最後，他說自己要是帶著三萬食人魔鐵騎從玉門關出發，從西向東能直接打到東海！可不可以啊？”
龍帝身上的光芒發散，王守仁再次感受到了來自神的威壓，他立馬跪下請罪。
過了一會兒，王守仁聽見龍帝的聲音。
“你倒是說說，他可以嗎？”
“很不幸的是，他和他的部隊完全做得到......陛下。我見過那些騎兵，能用三波衝鋒擊潰城牆後的一千多重甲黑暗矮人，能千里奔襲四座荒原上的城池。食人魔騎兵的人數上了一百，看上去就是無邊無際的鐵山鋼塔，人類在他們面前只有被碾碎的下場，更何況，他現在靠著商道和劫掠所得養了兩萬騎兵......”
龍帝身上的光芒再次收斂，指著王守仁的手沒有放下，也沒有說出什麼。
王守仁見狀趕緊補充道。
“但是，他說的都是假設，而且，臣以為有這個想法的人不會說，說出來威脅朝堂的，未必就是奸臣。”
“你不用為他辯解，我知道你收了他十車珠寶。”
王守仁頓時出了一身汗，他跪下就磕了十個響頭，又說道：“臣收的那些珠寶，實是為了穩住他，朝中大臣確實看不慣他，我若再拒絕他的好意，孤立無援的他豈不是更加容易鋌而走險？至於那些錢財，我今晚就會送到陛下的內庫......”
“好了好了，一個個的收錢都想好了理由，我這些年也是老了，不犯“均田地”底線的，我統統沒有處罰。他給你的，你就拿著吧，之後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你下次也告訴他，再敢用錢財賄賂我的文臣武將......”
說到這，龍帝突然尷尬地停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管這位食人魔節度使，人家只是名義上的朝臣，實際上錢糧自主，完全不依賴朝廷。
王守仁立馬出來接話，不讓領導尷尬：“陛下，我覺得他會聽朝廷的調遣，他這個人的種族觀念很深厚，那天戰役結束......”
“殺光獸人......這真是他說的？”
“是的，柳煥也聽到了，就在外面可以召見。”
“不必了，但是這能說明什麼？食人魔本身就和獸人是仇敵。”
“不止如此，他對於天朝人優待有加，賈巴魯部落至今沒有過一起商人受傷事件，對了，他手下還有一位胡姬，當著全世界富商的面，將盔甲擲向他的臉，傷了他的眼睛，但他竟然給胡姬道了歉，還是當著所有人的面。”
“......這倒是有點意思。”
“徐家的十二孃也和他相處過一段時間，二人甚至產生了一些感情，每日我去徐家探親，十二孃都要纏著我讓我帶她回部落裡。”
“食人魔長相醜陋，氣味難聞，徐家的姑娘會喜歡上食人魔？你莫不是在和朕開玩笑。”
“林玠很特別，他喜歡乾淨，每日大半時間用在洗浴上，長相嘛......自然還是醜陋的，不過他的書法和畫技堪稱大家，才華橫溢，能得姑娘青睞也不意外......”
“哦？還有這種事？”
“陛下若是不信，現在就可以看看。”
“你都說他奸詐了，就不能做些假來騙我？就不能是為了博取我的信任而故意直言？就不能......”
王守仁展開了那副畫卷，耍小孩子脾氣的老頑童龍帝立馬安靜了下來，一副傳統的水墨丹青呈現在了眼前：
一從卓爾不群的墨竹，矗立在了懸崖峭壁之間，寫意的竹子造型讓人能看得出山風浩蕩。
畫的左側，是用遒勁小楷寫成的，一首對仗工整又鏗鏘有力的詩。
詩云：
千錘萬鑿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身碎骨渾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間。
詩的落款是于謙，畫的落款是林玠......
“這于謙，是誰啊？”
“臣也不知道，林節度是個學者，食人魔商路上賣什麼的都有，興許是他找到的哪本古籍裡的詩人吧。”
龍帝注視著眼前的墨竹畫，一時有些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