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義子

杜子遠是杜老爹抱回來的。

據當地老一輩的村民回憶，有一年，年輕的杜老爹說是收到一個遠親表哥的口信，邀請他參與修建一處建築。杜老爹祖上是木匠，到了杜老爹這一輩，雖說手藝已經有點沒落，但是造個傢俱打個小物件什麼的，是不成問題。年輕的木匠嘛，對修建工程，和同行交流技藝這些，總是有嚮往的，於是杜老爹就去找他遠親表哥了。

大概過了四五年吧，杜老爹回到布陽村。手裡頭多了個嬰兒，也就是杜子遠。

村裡的人圍著杜老爹，問這孩子哪來的？杜老爹一邊驅趕好事的村民，一邊到處找哺乳期的婦人和產乳的牛羊。

後來有不死心的村民打聽到，這孩子就是杜老爹那遠親表哥的兒子。因為身有腿疾，杜老爹就陪著夫妻倆一路南下尋訪名醫。奈何越往南方，瘴氣就越橫行，夫妻倆水土不服，折路上了。於是，杜老爹就帶著這個命不該絕的孩子，居然也一路平安地回到了布陽村。

杜老爹一直沒娶妻，把杜子遠當成親兒子，手把手地將他養育成人。小時候，教他洗衣做飯，餵雞餵鴨。長大一點，就教他木匠活。

期間杜子遠的腿疾一直沒有起色，杜老爹不想虧待了他，在他十歲那年，就拿了重禮，舔著求了村裡一位致仕回鄉的老學者，請求他當杜子遠的老師。

因為腿疾，杜子遠小時候飽受別人的冷眼。

村子裡的人愛嚼舌頭，村民們會當著杜子遠的面叫他“小瘸子”。小孩子有樣學樣，也叫他“小瘸子”。後來居然還編了串順口溜，一大群小孩子專門跑到杜子遠跟前唱給他聽，唱完了還互相擠眉弄眼，嚷著“來追我呀！來追我呀！”，然後哈哈大笑著跑開。

氣得杜子遠從輪椅上摔下來，爬著撿起石頭丟向他們。有個小孩子被砸破了頭，鬧到大人面前。杜老爹賠了藥費，又惡狠狠地警告了那些小孩一番。

後來杜老爹在輪椅上掛了一個布袋，裡面裝滿了小石頭。又做了把小木劍，告訴杜子遠，要自己學會保護自己。

等到杜子遠跟著老學者讀書學習，村裡的人就酸了。

拜師學習可是一項大花費，每年不但要給老師束脩，逢年過節，還要送禮。再加上學習要買紙墨筆硯，這些都很費錢。一般的農家子要讀書，就要做好“一人讀書，全家吃土”的思想準備。

村民們理解不了，杜子遠一個瘸子，又不能考科舉當秀才，有必要花錢讀書嗎？他們大都是泥腿子，自家的孩子，都沒錢送去私塾，看不得杜子遠這般糟蹋錢財。

歸根到底，還是眼紅。

杜老爹本身有木匠手藝，農閒時，給周邊人家造傢俱也能掙些錢。

又有一把力氣，平時進山打個鳥找點山貨，或者下水捕魚捉龜什麼的，總能有所收穫。

家裡還有水田和山地。這些水田和山地，一部分是祖傳，一部分是後來花錢買的。這邊盛行種水稻，一年兩熟。交了稅後，留下來的足夠兩人吃，甚至還有剩餘。至於山地，大部分種了木材，不用怎麼打理。只留一部分用來種菜，也足夠爺倆吃。

總之，在附近幾個村子裡，杜老爹的家底委實不錯。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附近十里八鄉，只有這麼一位致仕回鄉的老學者，大家都對其很是敬重。想不到德高望重的老學者，沒有收其它學子，卻收了杜子遠這個學生。

村民們真真是羨慕妒忌恨。想不通杜老爹為什麼還不成家？為什麼這麼看重一個瘸子？大傢伙都覺得很不可理喻。

於是就有人私下就生出了別的念頭。

杜老爹的一個表哥找上門，說你一個人這麼多年來，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杜子遠扯大，確實不容易。現在杜子遠能照料自己，你也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我媳婦那嫁布雨村的妹妹，剛死了相公，但她人長得福氣，又沒生小孩，你可以央媒婆過去求娶回來，好生個大胖小子傳宗接代。

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大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話，臨走時還說道：“杜子遠沒上族譜，我們都不認他是杜家人。”

杜老爹枯坐著想了一夜。

第二天，就頂著黑眼圈，提了重禮，去拜訪杜家族長。杜老爹向族長提出認杜子遠為義子，要求開祠堂，入族譜。

老族長也聽說了一些閒言閒語，想得更深遠一些，不由問杜老爹：“過繼也不考慮嗎？”

杜老爹神情堅定，不再猶豫，說：“就杜子遠吧，其它的無須考慮！”

就這樣，杜子遠入了族譜，成為了杜老爹的義子。村民們見識了杜老爹的決心，倒也佩服。那表哥見事不可為，想著日後可能還要靠著杜老爹幫襯，就歇了做月老的心。

隨著杜子遠慢慢長大，村子裡的議論又多了起來，原因是他長得俊！不是小白臉的那種，而是剛毅又不失儒雅的俊。他從小幹活，肩寬臂長。又因為念過書，身上有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

所以在他十五歲的時候，有媒婆上門說親。媒婆說的是布雨村一個小寡婦。那小寡婦孃家有四個弟弟，小的那個還嗷嗷待哺。若娶了過來，很有可能就成了扶弟魔。

媒婆是這麼跟杜老爹說的：“杜子遠長得俊有什麼用，又不能犁地耙田。娶了那小寡婦多好，平時幫襯一下幾個弟弟，等他們長大了，肯定會感恩，不會嫌棄姐夫是個瘸子，會多多走動的。”

若杜子遠是個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廢物，杜老爹或許還會考慮一下。但他不是啊，那就沒必要當個濫好人。於是當場就拒絕了媒婆。

媒婆賺不到那份喜錢，有點不甘心。於是又笑咪咪地說：“看不對眼沒關係，還有另一個寡婦，孃家已經沒人，包保會一心一意跟著杜子遠......”

還沒說完，就被杜老爹推了出去，“啪”地一聲在她面前關了門。

媒婆差點被夾到鼻子，頓時黑了臉，叉著腰罵道：“好你個杜老頭，媒人錢都給不起，還好意思嫌棄人家寡婦！你兒子是個瘸子，說不定還是個太監，還敢挑三揀四，小心你斷子絕孫！”

這話夠歹毒的，杜老爹氣得開啟門，一盆洗腳水潑了出去。

媒婆被潑了個正著，一臉不可置信。

接著“嘩啦啦”的，屋裡飛十幾個銅錢。

媒婆手指發抖地撿起錢，踉踉蹌蹌地走了。

後來，媒婆再也沒上過杜老爹家，不過附近的幾個村子都開始傳起了杜子遠的流言。

“聽說了嗎？布陽村那個瘸腿的杜子遠，是個不能人道的。”

“哎喲！長得怪俊的，太可惜了！”

“俊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要我說，他就是個掃把星！杜老爹為了他都不娶妻，現在真的是要斷子絕孫嘍！”

......

村民們懷著那不可告人的陰暗心思，心照不宣地，齊齊排斥起杜子遠，編排著他的壞話。

自此，才貌雙全的杜子遠，成了村民口中的“廢物”、“瘸子太監”、“掃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