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的手終於覆蓋到了阮天晴的手背上，然後穿過她的手心，輕輕地捏了捏。他喉嚨滾了滾：“今天真漂亮。”
阮天晴渾身一震。她藉口給他倒酒，不動聲色地把手抽了出來，舉起杯子柔聲說：“Kevin哥，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關照，跟你合作很愉快。這杯我敬你。”
Kevin跟她碰了碰杯，剛準備喝，就聽見阮天晴用撒嬌的口氣說：“我酒量不行，我喝半杯，但是你要幹掉哦。”
Kevin寵溺地朝她笑了笑。
趁著Kevin仰頭喝酒的功夫，阮天晴掏出手機，開啟微信，來不及多想，給對話方塊首頁的程宜發了條訊息：“你能來下我房間嗎？2803。”
她感覺到Kevin的腿若有似無地貼上了自已的腿。因為要上臺，她今天穿了短裙，因此只隔了Kevin一條薄薄的西裝褲。接著他整個人慢慢向前傾過來，離她越來越近，威士忌的濃烈氣息撲到了阮天晴臉上——接著Kevin的嘴唇輕輕落在了她的耳廓上。
她目光一閃，把杯子推遠了點：“哎呀我不能再喝了，今天來例假，不能喝太多冰酒。”
Kevin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大失所望地找個藉口飛快離開。他愣了愣，露出了一點失落的表情，過了一會反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起身走到阮天晴的床邊坐下，十分自在地靠在床頭，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她過來，說太好了，這樣我也沒有心理負擔，今天酒喝得有點多……那我們就純純聊會天。
阮天晴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嚇到，不確定Kevin的心理負擔說的到底是不是自已理解的那個意思，以及自已是不是給出了一個錯誤的可睡訊號……
她站起來到小吧檯拿了瓶礦泉水，然後在床尾找了個角落，脫了鞋斜坐在床上說，行，那我今天就以水代酒，我們聊個痛快。
“天晴，我一直都很……欣賞你。”
中間略顯漫長的停頓讓阮天晴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而後面對這句話簡直什麼也不算的話，她整個人突然鬆弛了下來。
她挑眉，問為什麼？
Kevin沒想到她會有這麼一問，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確認剛才她口氣裡一閃而過的戲謔是不是嬌嗔調情。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反正今晚不會發生什麼了，Kevin大喇喇地說：“我老婆是碼農，你知道碼農有多無聊吧？”
阮天晴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笑著說我這正和碼農一起喝酒呢，我沒覺得無聊啊。
“所以我說你有意思嘛。我們這個行業，女的大都沒啥意思，不解風情，但你不一樣……”
阮天晴噗嗤一笑：“那我今天可剛代表大家上過臺，你這麼說我得證明一下我確實是這個行業的——Kevin哥我看你平常都會戴婚戒，今天怎麼不戴？”
“我一般出差都摘下來，不然摸著摸著摸到個婚戒不硌得慌嗎？”Kevin充滿暗示的眼神看她，伸出腳尖碰了碰她。
這話太赤裸了，阮天晴一懵，踹了他一腳：“多大點出息！我以為我們這個行業聊天都是聊股票房子綠卡財務自由的。”
“財務自由完了不就得聊這個嗎？我就是顛倒一下順序。”
阮天晴坐正：“噯，Kevin哥，我一直覺得，你不是那種會滿足於在大廠爬梯子，雙週拿工資、年終拿獎金的人。”
“為什麼？”
阮天晴聳聳肩：“女人的直覺唄，就覺得你想幹點大事。”
這個行業十個男的九個想幹大事，尤其是Kevin這樣逮到機會就四處社交的人。阮天晴的直覺不是Kevin想幹大事，她的直覺是這類男人到了這個年紀，依然喜歡被女人認為有夢想有能力改變世界，眼下只是在蟄伏期厚積薄發。
“要不我說你有意思呢，我老婆就怕我幹大事。”
“我要是你老婆我也怕。”阮天晴頓了頓，眼神挪到他左手的無名指上，那裡還有一圈戒指留下的印子，然後笑嘻嘻地抬頭說，“怕你一創業就每天讓我給你畫設計稿，還不給我發工資。”
Kevin大笑。他突然不想在這調情了——主要是嘴上調了半天也睡不了：“我要是創業，我肯定高薪請你來當設計師，欸，chief design officer，有這個職位嗎？”
阮天晴也愣住了，她也不知道，想都沒想過。
“你可太高看我了，我的職業生涯規劃是升到senior，連senior後面那些level的名稱我都背不全，就這還怎麼當chief design officer？”
“你升senior不是指日可待嘛。等這個專案做完，這次升職肯定有你一個位置。”
這種客套話大家都愛說，因此阮天晴只是嘴角揚了揚。
然而Kevin的下一句話讓她渾身一震：“CTO嘛，我想請程宜。”
她既沒想到Kevin對程宜評價如此之高，也沒想到原來在Kevin這裡，她和程宜是可以相提並論的……
“我沒想到你這麼認可程宜姐。”
“她能力確實強，讓她來當CTO，比我自已當CTO更放心。”
“那你倆為啥老是不太對付？”
“哪個男的受得了女的這麼鋒芒畢露的？啥好事都牢牢抓在自已手上不給別人機會，我這是教她怎麼在職場上和同事合作，做人留一線，免得她以後出去吃更大的虧。”
阮天晴適時轉移了話題：“你想好創業做啥了嗎？”
她以為自已會聽到一堆AI、AR\/VR、跨境支付之類的詞，但出乎意料，Kevin坦白：“沒想好。這年頭創業的人太多，活下來的太少，我也沒把握我就能這麼幸運押對寶。我還記得我剛開始工作那會，在一個獨角獸公司，大家都是卯著勁心往一處使，就想把產品做得無可替代。上線那天，大家又激動，又緊張，又害怕——我那時候工作還不久，寫了一個bug，雖然衡量下來問題不大，但真怕出問題啊。”
“那後來出問題了嗎？”
“運氣好，當時沒有，下一個版本修復了。其實現在想想，也就是因為我寫的功能太小，壞不壞無所謂。但我一直記得那天有多開心，哪怕你只是寫了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頁面，但也變成了里程碑的一部分。現在就不行啦，上線什麼專案，想的都只是終於能關掉Jira上的一個Epic了。”
他仰頭喝了口酒，有點悵然地說，我就想再體會一遍那種感覺。
收到資訊的時候，程宜剛洗完澡，她回了句“什麼事”，放下手機吹頭髮。
然而直到她吹乾了頭髮，微信那頭還是沒動靜。
程宜沒放在心上，躺到床上關燈準備睡覺。
一晚上又累又興奮，反而睡不著了，她在黑暗裡睜著眼睛，一個石破天驚的猜想劃過腦海——
晚上她跟同事閒聊的時候得知，他們組都住在26層。而剛才Kevin拎著酒走過去的方向，不正是2803的方向嗎？
程宜迅速換好衣服，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又猶豫了。
她見過Kevin的太太，也見過阮天晴的男朋友，重要的是她沒覺得阮天晴不願意跟Kevin保持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那誰知道阮天晴喊她過去，到底是像她猜想的那樣出了什麼危險，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程宜走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是坐在床上的Kevin。他一隻手握著杯子，襯衫釦子開了幾顆，整個人呈現出了一種放鬆的狀態。
剛才阮天晴開門的時候，試圖用口型給她傳達什麼，燈光太暗她沒看明白，此刻看到這個場景，她心下全明白了，慶幸自已來得還算及時，最糟糕的情況還沒發生。
敲門之前，程宜靈機一動，開啟了手機錄影，插到了胸口的口袋裡，正正好好露出了攝像頭。她有意地左右轉動身體對準Kevin，確保影片能拍到。
“大半夜的，你坐人床上幹嘛？”程宜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很不客氣地問。
Kevin瞥了她一眼，從床上下來，頭也不抬：“你來幹嘛？”
程宜也是剛剛才確認了自已到底是來幹啥的，又不能直說“我是來抓你性騷擾現場的”，只能用氣勢懟回去：“我看看你在這幹嘛。”
阮天晴趕緊出來打圓場：“剛才Kevin哥在說呢，如果有一天創業，他想請你當CTO。”
程宜覺得好笑：“謝邀，我沒興趣，你只要以後不讓我替你背鍋就行。”
然後她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簡直匪夷所思，這兩人大半夜的，在阮天晴房間……的床上暢想未來？
這話讓Kevin想起前陣子劉展找他聊天，問他是不是在專案進度會惹程宜不開心了？
劉展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叮囑他讓著程宜一點，別鬧得太不好看了。
Kevin只感到離譜。他確實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程宜，故意讓她在其他技術負責人面前留下一個不專業不成熟的印象。但一個人在這麼多人的會議上控制不住情緒，幹了這麼丟人的事情，不好好反思一下，居然還有臉跑到老闆面前告狀？
如果不是劉展頭頂已經禿了一塊，整個人散發出一股中年男人在工作和家庭的夾縫中來回騰挪心力交瘁的氣息，他都懷疑程宜和劉展是不是有一腿。
最後劉展為了寬慰他，說現在公司尤其重視女性工程師的平等平權，我們作為男人，還是要多關照一下弱勢群體，往長遠看，讓著一點不會吃虧的。
Kevin哂笑一聲，冷嘲熱諷地說：“程宜你是不是閒的慌？我跟阮天晴聊天，聊得投緣多說了會話，跟你有什麼關係？你這人可真沒意思，難怪灣區這麼多男的單身，你還是找不到男朋友，活該沒人喜歡你。”
程宜才發現原來電梯口Kevin跟她說的那句“你可真沒意思”，不是對她作為一個人的攻擊，是對她作為一個女人的攻擊。
她不禁啞然失笑：“這就不勞您費心了。倒是你，一個已婚男人大半夜帶著酒跑到一個女同事房間裡，坐在女同事的床上，只是想聊會天？你覺得我會相信嗎？哦，我信不信不重要，你覺得HR會信嗎？”
Kevin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Fuck，你不就仗著你是個女生嗎？這點特權你一次一次用，有勁嗎？你不覺得自已卑鄙嗎？”
程宜平靜地回答：“想要這種‘卑鄙’的機會？那要不你去變個性唄。”
Kevin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摔門而去。
程宜轉向阮天晴，眼睛裡閃著異樣的興奮，說我把剛才錄的影片發給你。
她忙著操作手機，站在對面的阮天晴沉默地低著頭，手指摳住桌子，指尖逐漸泛了白。
“你airdrop開了嗎？我怎麼沒找到你。”
接著她聽見阮天晴聲音虛弱地問：“可以不舉報嗎……拜託了，學姐。”
程宜難以置信地看著阮天晴：“為什麼？你想過如果我沒來的話，你會面對怎樣的危險嗎？還是你其實本來就——”
她堪堪停住沒說下去，但已經來不及了。
阮天晴卻彷彿沒聽見似的，緩緩地抬起頭，兩隻眼睛紅紅地看著她，眼角滲出一滴眼淚。
她咬著牙說：“……我不能讓方嶼聲知道。”
程宜想說不能讓方嶼聲知道你還跟人坐在床上聊天，這不是玩火嗎。但她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那你別管了。我來給HR寫郵件，我會跟他們說你希望匿名舉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