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天晴走去會議室的路上,心裡一陣打鼓,直覺這次需求的改動不會很順利。

果然,程宜剛聽到她說要多加一個實驗,就皺了皺眉頭。

阮天晴把電腦轉到他們面前,螢幕上顯示著最新的UI設計圖:“前幾天我們用最新的beta版本做了一次小規模的使用者調研,想對購物流程增加一個實驗。現在是在詳情頁才能加購物車,使用者反饋說希望能在搜尋結果頁直接加入購物車。”

程宜滿臉質疑的表情問:“加這個實驗的目的是什麼?”

“主要是為了能少一步跳轉,進一步縮短最佳化購物流程。”

“那有沒有考慮過可能會導致實際下單量降低?還是後續要跟上直接把下單按鈕也做到結果頁面來?”

“呃,是有這個可能啦,所以我們想先做個實驗再看看。”

程宜並沒有買賬“先做個實驗再看看”這種說法,她問道:“這次使用者調研有幾個人?”

“好像……十來個人吧。”

“十來個人就足以支撐你們做這個改動了嗎?這個資料樣本是不是太小了?”

面對一環接一環的提問,阮天晴也懵了。

本來需求應該是產品經理來提,她只要負責把設計稿給產品就行。結果今天早上產品經理的老婆突然羊水破了,臨走之前拜託她定稿之後直接跟技術團隊溝通。事發突然,加上他號稱休假一週就會回來,因此連線手的人都沒安排,現在有上下文的只有她一個人。

阮天晴回想了一下開會時候產品的常用話術,換了個問題:“這個改動會增加很多工作量嗎?”

“那倒不會,搜尋結果頁面的佈局需要改一下,加上全部測試大概也就一人兩天的工作量。只是我不理解增加的這個實驗跟你們關心的指標之間有什麼關係?”

“呃,我可以再去跟產品確認一下再回復你們。”

他們都心知肚明,這話就是擋箭牌,產品現在多半在產房裡,什麼時候回覆、回覆不回覆都是未知數。

程宜當然不會當真:“第一,我們人手有限,deadline已經很緊張了,在最後這個階段更改需求風險比較大。第二,過度實驗會對app效能造成影響,我不建議盲目加實驗,尤其是這種合理性值得商榷的實驗……”

一旁的Kevin終於說話了:“不至於不至於,一個實驗而已,影響能有多大。”

程宜忍不住涼涼地插了一句:“你說的這麼輕鬆,你來做嗎?你來得及嗎?”

“這有什麼來不及的,你不是都估了嗎,一人兩天。再說了,這事你問天晴也問不出來什麼,她就是幫忙來通知的。天晴你放心啊,我們一定配合。”

阮天晴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但她並沒有因為Kevin這句話就真的放下心來。她知道Kevin打的包票價值不高,每次Kevin組交付的東西都是打過折扣的,UI上總有一些出入,得來回撥整好幾次才能最終上線。

程宜是難搞,想讓她同意新需求得把產品邏輯和資料邏輯都剖析一遍,徹底說服她才行,但只要她同意,最後的交付物質量有保障,基本都是一遍過。

所以她比Kevin更不希望這個活最後落到他組裡。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程宜。

程宜也不響了。

她不得不承認Kevin說的有道理,逼問阮天晴一點用都沒有,決定不是她做的,搞不好產品是故意自已玩消失把她推到前面,讓他們一拳打在棉花上,deadline近在眼前,趕鴨子上架。甚至還有一種可能,產品自已也不想做,只是上面輕飄飄提了一嘴,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那就做了再說。

權力面前,她只好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阮天晴暗暗鬆了口氣,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那謝謝程宜姐和Kevin哥了,回頭我請大家喝咖啡。”

她沒猜錯。其實改動的部分是程宜負責的,這個會沒必要讓Kevin參加。之所以叫上了Kevin,是因為她發現有Kevin在的場合,只要Kevin說沒問題,那麼程宜答應需求改動的機率……好像要高那麼一點——

她有百分百的把握,Kevin一定會站在她這邊。

程宜面色冷峻地朝阮天晴微微點頭。

她並不是故意要為難阮天晴,她只是感到荒謬,憑什麼她為新產品貢獻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而阮天晴連一個簡單的產品邏輯都沒搞明白,就輕輕鬆鬆當上了候選人,有機會代表整個研發團隊亮相?

阮天晴臉上天真無邪的明媚笑容照亮了她心裡那點見不得人的角落:她嫉妒。

大多數時候她都很驕傲她是靠自已走進了senior雲集的專案進度會,沒有借用過任何人的力量。

雖然她媽從小就跟她說,長得漂亮是一種本事,有個有權有勢的爹也是一種本事,靠自已打拼也是一種本事,區分誰更高尚清白沒什麼意思,要緊的是走到終點。但當一個人沒靠臉佔過便宜,回望過去能清晰分辨自已的來時路,奮鬥的痕跡那麼分明,久而久之不斷強化就會覺得自已不需要也看不上。

然而這一刻,她還是會嫉妒那個不知什麼時候就跑到了前面的對手。

程宜收回目光,心想現在整容是來不及了,但總歸能超過去的,她就是需要一點時間再想想辦法。

“天晴。”

剛回到座位沒幾分鐘,Kevin出現在了阮天晴座位旁邊。

阮天晴乖巧地說:“Kevin哥,剛才謝謝你,多虧了你幫忙。”

“多大點事,程宜喜歡上綱上線,我的理念跟她不一樣,能做的就順手做了,又不是多艱鉅的工作。合作嘛,講究一個與人為善。大家都是打工的,打工人之間互相為難有什麼意思呢?”

一來阮天晴沒覺得程宜是在為難她,她甚至覺得程宜的問題都挺有道理,二來她實在不想被扯進任何一個陣營裡,於是出聲打斷:“其實程宜姐也是為了整體app的質量,可以理解的。反正最後結果是好的就好啦。”

Kevin突然沉默,她意識到自已可能說錯話了,趕緊把話題拉回了自已身上:“我沒放在心上,Kevin哥不要擔心我啦。”

Kevin笑笑,把一杯奶茶放到阮天晴桌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打著標籤的那一面送到了她眼皮底下:“我給大家點了奶茶,這杯是你的。”

阮天晴心領神會,很配合地“哇”了一聲:“Kevin哥,你還記得我喝全糖。”

Kevin果然很受用:“這當然要記住啊。每次點起奶茶來最爽快的就是你了,從來不會挑挑揀揀幾分糖、含不含咖啡因、是牛奶還是燕麥奶——我就說嘛,奶茶要這麼點,不如去倒杯水,省錢又省事。”

阮天晴低頭抿嘴笑了。

她點奶茶只點預設選項不挑不揀,是因為她不愛喝奶茶,當然不在乎。只不過Kevin預設所有女生都喜歡喝奶茶,所以每次請奶茶都會順帶給她帶一杯。

但Kevin顯然把這一笑理解為了默契滿分,湊過來看她的螢幕:“忙什麼呢?”

他的臉不經意地擦過了阮天晴的頭髮,她一邊悄悄往另一側挪動,一邊解釋道:“過幾周不是在LA有釋出會嘛,我要給大家做個簡單的demo。”

“那很不錯啊!我昨天翻大佬們的calendar,發現好幾個人那周都在LA,我估計啊, 他們都會去參加釋出會。”Kevin一臉神秘地分享著他“估計”出來的大秘密,“抓住機會,在大佬們面前好好表現,爭取讓他們記住你,對職業生涯總有好處。”

“哎呀我就是個普通設計師,平常跟他們說不上話,記住了也沒什麼用。”

“這是什麼話,相信我,你值得。”

阮天晴心裡湧起一陣波瀾。

雖然知道Kevin多半是用漂亮話哄她,但他的的確確是第一個跟她說,她值得這次機會的人——畢竟所有不知情的人都覺得,她會被選上是因為在一眾不修邊幅的研發團隊成員中,她在長相方面略佔了一些優勢。

但她表面上還是回答得很冠冕堂皇:“我就是希望對得起你們大家這段時間的辛苦工作,不要出什麼差錯,大家不要怪我講得不好。”

“這你就多慮了,你多招人……”Kevin突然停頓了一下嚥下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後半句,接著他像個兄長一樣說,“你啊,有的時候太佛系,這麼好的機會,多少人羨慕都來不及呢。”

阮天晴心思一動,決定回饋一下Kevin:“我聽說好像技術部門也會邀請一個人一起來講呢,Kevin哥我覺得你很合適呀。”

“哦是嗎?”Kevin明顯來了興趣。

劉展推開會議室的門,見到程宜的剎那,腦袋中立刻警鈴大作——每次程宜帶著這樣的笑容和氣場出現,必定是讓他給她辦事的。

果然程宜整個人透著一股昂揚:“下個月的Netpune釋出會,我想作為技術代表上臺發言,你能幫我申請一下嗎?”

“什麼釋出會?”

程宜拿不準他到底是裝傻,還是真的沒注意郵件,畢竟劉展手下的專案也不止SnapShop這一個,他沒留心釋出會的細節倒也情有可原。

她耐心解釋:“三週後會在洛杉磯給使用者舉辦SnapShop的釋出會,其中有一項流程,會邀請開發團隊上臺發言。”

劉展腦袋“嗡”的一聲,又確認了一遍:“發什麼言?”

“具體細節還沒敲定,但不出意外的話,我猜應該是做新產品demo。”

“我都還沒聽說這事呢。不過既然是公司的公開活動,上面自然會安排合適的人選。”

程宜擺了擺手:“據我所知,這個人選目前還沒有定下來。”

“你想去講?”

程宜毫不遲疑地點頭。

“為什麼呢?”

程宜在心裡不耐煩起來,當然是為了在幾個月以後的升職文件上添一筆——劉展問的這些都是什麼蠢問題。

一年前,劉展剛剛空降到組裡當manager,第一次單獨開會,程宜“熱心腸”地給他科普了組裡的情況,條分縷析地介紹了每位工程師手上的專案,以及他們能力上的優勢劣勢。

初來乍到的劉展本來就如履薄冰,生怕自已坐不穩,走馬上任的前一晚甚至還失眠到了凌晨。驚訝之餘,他被程宜的“熱心腸”感動得眼眶一熱。

而第二次開會,她就是帶著這樣胸有成竹的笑容,擲地有聲地跟他說,我想上一任manager走之前應該跟你聊過了我的職業發展了。我現在是L5,計劃一年後升L6,你幫我規劃一下,我現在的優勢是什麼,跟下一個level的差距在哪裡,接下來一年我還要做哪些事情來補足差距。

程宜自覺說得很委婉。她原本準備把她和上一任manager制定好的計劃直接拿出來給劉展介紹一遍。沒想到開會之前臨時有事耽擱了,她沒來得及回座位拿電腦,靈機一動決定把主動權“讓渡”一部分給劉展——當然不是真的讓渡,反正劉展不熟悉情況,最後還是得靠她一步步引導走到她安排好的路上來。

而那個瞬間,劉展看著眼前不過27歲的女孩子臉上寫滿了野心,深深地有了“廉頗老矣”的悲愴。

劉展今年37了,走上manager的崗位也不過一年的時間。放在國內,他這個年紀已經預設被拍死在沙灘上了。

他27歲的時候,才剛剛唸完跟計算機毫不相干的機械工程博士。當年來美國念博士,誰又不是心懷抱負的天之驕子呢。但為了養家餬口,為即將出生的孩子賺奶粉錢,他半是無奈半是僥倖地放棄了前途暗淡的“機械夢想”,倉促地轉碼進了網際網路公司,從零開始做自已的第一個專案。磕磕絆絆憑著中國人的勤勞,歷經十年時間,終於顫顫巍巍地熬到了今天這一步。

27歲的程宜的目標級別L6,正是他現在的級別。

雖然劉展心裡實在沒把握,但他和程宜彼此都心知肚明,此刻的程宜對他來說是雪中送炭,他需要這樣一位組裡的“元老”幫他迅速釐清情況。不牢牢抓住程宜,她面臨的可能只是升不了職,他要面對的可是生存危機。

他沒得選,只能答應下來。兩人的上下級關係微妙地倒轉過來,明面上劉展是程宜的老闆,但私下裡,程宜倒反倒掌握著更大的主動權。

幸好程宜是一個從目的性到行動力、執行力都極強的人,兩人(在程宜的引導下)敲定了升職的計劃,程宜一絲不苟地照著劉展提出的要求穩步前進,帶著團隊高效又順利地完成了不少專案,可謂劉展手下一大戰將。

因此大半年過去,當程宜再問起劉展還有什麼需要彌補改進的時候,劉展只能擺出一些冠冕堂皇不會出錯的套話來搪塞她了,比如,“多刷一刷存在感,也給團隊刷一刷存在感,提高團隊的口碑和影響力。”

所以劉展聽到程宜接下來的回答,頗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已的腳的感覺。

她說:“上週你不是剛跟我說過嗎,要擴大團隊影響力。我們組本來就負責了其中的關鍵部分,如果我能代表全體專案組的一百多個工程師上臺發言,那正是讓大家進一步認識我們組、提升口碑的大好機會。”

劉展彷彿終於從程宜扔下的炸彈裡反應了過來,露出了一臉溫吞的笑容,打起了太極:“小程啊,你這麼年輕的一個女孩子,今年多大了?27歲對吧?就已經這麼事業有成了。你的同齡人裡面,有幾個能有你現在的成就的?我記得我27歲的時候,才剛剛博士畢業,比你現在低了兩級,連Diff(程式碼變更)都不知道是什麼呢。”

“你看看你現在呢,組裡的同事個個以你為榜樣,組外也是聲名遠揚。上週五demo會上,隔壁組那個manager Frank正好跟我坐一起,他還跟我誇你呢,說每次demo會你都會上臺給大家展示新的進度,這效率得多高啊。”

他抬了抬眼鏡,用長輩對小輩推心置腹的口吻說:“小程啊,我長你幾歲,工作呢,也有十年多了。有一個心得跟你分享一下,有時候鋒芒太過不見得是好事,把機會讓一點給別人,收放自如才是智者之道啊。”

這話聽著耳熟,她想起了之前埃文的勸告。

果然,男人到了一定年紀,事業到了瓶頸、推動不下去了,就開始愛看聖賢書,當“無為的智者”。

而程宜的瓶頸期還不知道在哪呢,她不要做無為的智者,她要做強者。

她心裡的眉頭都快擰成結了,劉展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學會了這一套太極拳,有事沒事在她面前練一練功。

她探身向前:“我們組本來就負責了其中的關鍵部分,如果我能代表全體專案組工程師上臺發言,那正是讓大家進一步認識我們組、提升口碑的大好機會,不是嗎?展哥,我覺得現在是‘放’的時機。”

劉展還是那一臉充滿慈愛的長者微笑:“我儘量爭取,儘量啊儘量,有些事情也不是我的權力範圍內的。你彆著急,有訊息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程宜並沒有對劉展抱太大的希望。

跟劉展合作一年來,她太瞭解劉展作為一個manager的水準了。劉展是典型的能力不夠的老好人,總想著誰也不得罪,一碗水端平。

想要爭取這個上臺的名額,劉展說了當然不算。但她得讓他了解她的意願,萬一領導們開會的時候問起來,可以幫她提個名。

但她並不打算就這麼等著。他不幫忙,那她就自已想辦法。

從會議室走回座位的路上,程宜翻出了大老闆的calendar。大老闆這周和下週都在出差,行程滿滿當當,她琢磨了半天,實在沒本事硬塞一個會進去。

想了半天,她發訊息問埃文:“釋出會的流程是誰來定的?”

一抬頭,看到前方Kevin舉起手機在拍照。

程宜順著攝像頭的角度看過去——阮天晴歪了歪頭,一縷頭髮很有氛圍感地順勢滑落到了胸前。

腦子裡高速運轉的思緒突然卡頓了一下,她晃了晃神。這一天格外漫長又折磨,她忍不住感慨起世界的參差,辦公室裡,大多數人臉色灰撲撲地敲打鍵盤趕deadline,她本人一個腦子分成了好幾份,一邊操心著專案,一邊鑽營著怎麼才能爭取到釋出會上臺的機會。

但總是有男男女女能騰出一份閒心在沉悶的現實世界裡打撈旖旎。

阮天晴看見走過來的程宜,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生怕她又想出了什麼理由駁回剛才的需求。

但程宜的語氣竟然十分友好:“我就是過來跟你講一聲,剛才我不是針對你,對事不對人,別放在心上。”

阮天晴訝異了一瞬,隨即溫溫柔柔地笑起來:“怎麼會呢,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啊。”

程宜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因為想起了一些往事,還是因為這份看上去像水晶一樣透明的信任。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阮天晴掃了一眼,螢幕上提示Kevin發來一張照片——微妙的是,那是一條微信提示訊息。

她整個人一僵,再抬眼總覺得程宜的眼神好像往下挪了挪看見了那條訊息,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在。

等程宜走了,她才開啟了對話方塊。

照片裡的阮天晴微微低著頭,黃昏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照進來,她的臉一半隱沒在了陰影裡,恰好勾勒出了側臉的精緻輪廓。

“剛才路過,隨手拍了一張,我覺得還挺好看的。”

阮天晴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好長時間沒拍照了,猛地到照片裡的自已甚至有點陌生……而且陌生得有點好看。

她發了一個wow的表情:“謝謝Kevin哥~你好會拍照呀!拍得真好看!”

Kevin說:“釋出會那天穿好看點,到時候我一定把你拍得漂漂亮亮的。”

阮天晴想起程宜走之前問的問題——她問,你和方嶼聲最近怎麼樣了?——編輯了半天訊息,最後回了一條毫不相干的:“我明天跟Celine姐推薦你一起demo~”

另一邊,程宜也終於收到了埃文的回覆:“Ce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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