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梟神社
初升的太陽掛在天際，明亮溫暖，陽光透過漸漸變成紅色的樹叢多縫隙之間，披撒在八原的草地上，像是神明往人間撒落了星星點點的碎金。晨露掛在葉片的尖端低垂而下，淌入土地，匯入根系，浸潤到樹林的深處。
躲藏在光影之間的小妖怪探頭探腦，觀察著走在路上的一行人。
貓咪老師領頭在前，伏低身體不住嗅聞著，時不時調轉方向。後面跟著淺茶色頭髮的青年，神情溫和，觀察著周圍，會在某處停留下來，和駐留在此的未知生靈問話。
而後是褚紅色頭髮的青年，半長的髮尾垂掛在肩膀上，白色襯衫和灰色的馬甲勾勒出欣細的腰肢，最字尾著棕發纏著繃帶的青年，袖子挽起，被繃帶包裹的手臂在腦後交叉，支撐著頭顱，閉著眼睛慢慢行走著，兩人隔著至少三米遠。
沒有人說話，唯有從頭頂傳來的稀稀疏疏的鳥鳴聲，再後來，連鳥叫和蟲鳴聲都逐漸消散了。
“就是這裡了。”貓咪老師停下腳步，站在一塊造型獨特的石像前，“是鳥啊。”
石像經過經年累月的風吹雨打，早已經看不出雕刻其上的細節，甚至連邊上的文字都模糊了，唯有極其突出的鳥喙狀的嘴巴和非常圓潤的大眼睛還能勉強看清。
“是貓頭鷹啊。”夏目貴志蹲下來仔細看了看，貓咪老師趁機跳上了他的肩膀，圓潤的身體撞得他一沉，最終穩定住自身。
“貓咪老師，你真的應該減肥了。”在地上撐了一把才站起來的青年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扶住在肩膀上亂晃的三花貓。
“少說廢話，”貓咪老師露出小尖牙，揮舞著短短的爪子開始喵喵叫，“我只是天氣冷開始長毛毛了而已啊！！！”
“……”夏目貴志合起眼睛嘆了口氣。
這句話真的很難讓人信服啊，貓咪老師，他前兩天還看見貓咪老師在和塔子阿姨撒嬌討要零食，當然，這句話是萬萬不能當著老師的面說出來的。
貓咪老師會羞憤地逃跑，找個地方酗酒，他已經有前科了。
貓咪老師的嘴是真的很硬，他對此也早有體會了。
“就是這裡嗎？”中原中也走上前，朝著石像後的小路看了一眼。
像是被什麼所籠罩了一樣，石像之後的樹林陰暗潮溼，看不見一絲從樹葉縫隙中落下的碎光，只留下了佈滿青苔的石階，樹枝抽條扭曲，張牙舞爪的，透露出一股妖異的感覺，令人心生不適，連一路上隱隱約約能搞感知到的生靈氣息也被壓制得幾乎消亡了。
中原中也皺眉，在抬腳跨過石像的時候被突然出聲的貓咪老師阻止，它的聲音可愛，卻在此時顯得嚴肅，從中能夠看出凌晨時出現在房間裡的大妖怪的影子：“小鬼，你真的想好了嗎？這裡面非常危險，哪怕是有我在也不一定能讓所有人全須全尾地回來。到時候那傢伙發瘋我可攔不住。”
“那傢伙”指的是乙羽歸吾，鬼知道那個老奸巨猾、極度護短的傢伙在知道自已手下的孩子受傷的話會不會找他麻煩，夏目因為玲子的關係不會被為難，他就不好說了。
哦，你說那傢伙就是鬼……所以他到底為什麼會接這個爛活啊！！！
“啊，”中原中也語調低沉，聲音沙啞，透著股從容不迫，倒不如說是早已經下定決心，“我是一定會去的。”
“倒是太宰，”中原中也轉身，看著將雙手放下的鴛眼青年，難得語氣平和地詢問，“真的不改變主意嗎？”
“呵，放小蛞蝓一個人進去我真的還看得見你嗎？”太宰治神色淡然，眸子像是深邃的洞穴，沒有任何亮光能透進去，“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隨便你。”
貓咪老師明亮的淺金色眸子在眼眶中轉了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難得生出了一絲幸災樂禍和同情。
這兩個小鬼完全就是被那傢伙耍了啊，關心則亂嗎是因為？
將時間調回三個小時前。
三個人正在準備前往神社需要準備的東西，貓咪老師藉此機會竄進了隔壁的房間，一進門，就看見那個傢伙好端端地坐在桌子後面，面前是剛剛泡好還冒著熱氣散發著淡淡清香味的茶水，哪還有剛剛虛弱不堪強裝鎮定的模樣。
嘖，他沒去當演員而是來騙小孩還真是屈才了。
乙羽歸吾等候多時，舉起茶杯向呆立在門裡的貓咪示意一下，似笑非笑掐著嗓子道：“真慢啊，斑。”
貓咪老師氣得炸毛：“你這傢伙不是根本沒事嗎？”
乙羽歸吾恢復了暖橘色的眸子微微一拾，彷彿晨光在其中閃爍，透露出一絲神秘和誘人的光芒：“這不是為了幫你解決問題嗎？”
“你會那麼好心？！”幾十年前被坑了許多次的貓貓表示不信，併發起了質疑。
“我自然是有自已的目的的。”乙羽歸吾懶散地喝著茶，垂眸看瓷杯裡茶梗沉沉浮浮，立起幾根在水面上，於是滿意點頭，“嗯，此行會有好事發生。”
“到底怎麼回事？”
“好吧，告訴你也沒事。”乙羽歸吾放下杯子，掃過暗暗後退了一步的三花貓，指尖輕敲桌沿，悠悠地投下一個炸彈，“我在那孩子身上發現了一個能夠人為解開的限制裝置。”
“人為的！？誰這麼變態？？！”
乙羽歸吾嘆了口氣。
嗯……畢竟是本國嘛，和隔壁的宗主國相比變態程度簡直垮了不止一個臺階，他也很絕望的。
“嗯，平常倒是沒什麼，但是一旦被解開限制，那失控的力量就會吞噬周圍的一切，連帶著那孩子作為‘人’的人格，”他解釋道，“所以哪怕再困難，中也也必須自已學會控制它。”
“這麼危險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啊！！！？”
“唔～所以不是還有另一個孩子嘛～”
“所以我有的時候真的不懂人類啊。到底誰才是妖怪啊。”
乙羽歸吾抬起杯子擋住嘴唇，眯起的眼睛無端透著股冷意：“誰知道呢，人類有的時候比妖怪還難看懂啊。”
回憶到此結束，此時的貓咪老師只感覺心底有些刺痛，身為妖怪的良心有點不安。
總覺得要是被玲子知道了他會被揍啊。
……可是不管這兩個小鬼的話他也會被揍啊，說不定還會被夏目嫌棄，他好難啊。
“那就走吧。”中原中也一馬當先，一腳跨過石像的分界線。一股奇異的感覺一下子穿過了他的身體。
好像……更加安靜了……
“是結界吧。”貓咪老師解釋道，“自從山神失去蹤跡之後神社就荒廢了，但是設定在外的結界還沒有失效，抵擋了很大一部分妖力不至於擴散到外面去，不然森林裡的妖怪們就麻煩了。”
“沒辦法解決嗎？”太宰治詢問道。
“除妖師都是些眼高於頂頂傢伙，如果沒辦法增加他們的名氣大話他們可不會來這裡。”貓咪老師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討厭的東西，連身上的毛都炸起來了一瞬。
“……貓咪老師。”夏目貴志彎著眉毛輕輕摸了一下貓咪老師的背毛，走到樹邊觀察了一下。
結界內的靈力稀薄而妖氣非常濃郁，這是非常奇怪的。
按照正常的情況來看，哪怕是在神社荒廢的情況下，也還是整片地區靈力最濃郁的地方，像夏目貴志小的時候經常被妖怪追，就會躲到山上的神社裡，直到妖怪離去才會出來，所以他到也還算熟悉。
“總而言之，邊走邊看吧。”身負神明力量的青年沒有停留，朝著昏暗的小道上走去，精緻的臉上寫滿了決心，眉頭緊鎖，眼神堅定。
太宰治一言不發地跟上。他其實感覺有些奇怪，但又有點說不上來。根據他對歸吾的理解，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單單說“相信”什麼的也太單薄了，根本沒有讓歸吾冒險的價值，像他們這樣的人，是很難真正地相信誰的，如果無法達成目的，那就根本沒有必要。
更何況還把他叫上了，肯定是有關於蛞蝓本身的事情，嘖，想想還是好煩啊，為什麼蛞蝓不能自已解決啊。
中原中也走著走著突然聽見腦後莫名其妙地傳來了“嘖”的一聲，他轉頭睜大眼睛看著突然一臉不爽的太宰治：“太宰你這傢伙又發什麼瘋。”
“跟你沒關係吧，蛞蝓還是先管好自已的事情再說吧。”太宰治雙手環胸，毫不猶豫地反唇相譏，眼角透露出惡意。
給中原中也的感覺來說，太宰治這個繃帶浪費機可比周圍空氣中詭異的低氣壓給他的感覺糟糕多了，總感覺這傢伙又暗戳戳在準備陰他。
這感覺真的很不妙。
在跨過一道延伸到臺階上來的粗壯樹根之後，眼前的景象像是撥開了遮掩的雲煙，豁然開朗。
高大的硃紅鳥居佇立在前，哪怕其上漆皮脫落，爬上了藤蔓，卻仍然無法掩蓋其高大的身姿。
中原中也莫名感覺心跳快了一拍，像是有什麼東西憑空捏住了他的心臟，用力擠壓了一下。
鈷藍色的眼睛逐漸迷離，失去了聚焦點，面孔呆滯，一張神情麻木的臉上，有著泥塑石雕般的凝滯之態。
糟糕了。
貓咪老師大呼不妙，當即扭動身體，挺身而出，瞄準橘色毛茸茸的後腦勺就是一躍，成功將自已當作炮彈發射出去，正中目標：“你小子給我注意一點啊！！！！”
中原中也對身後突如其來的一擊毫無防備，整個人就是往石階上一沉，幸而回神，伸手一撐，才勉強沒有在最討厭的青花魚面前摔個大馬哈。
不過也夠太宰治嘲笑他一年的了。
“黑漆漆的小矮子果然沒腦子。”太宰治立志於抓住每一個機會挖苦中原中也。
“煩死了。”從地上爬起來的中原中也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嗓子裡壓抑著暴躁，內心一場狂暴的風暴席捲而過，無法平靜。
神社裡面有什麼在吸引，不對，在引誘著他體內的能量。
這是一個明明白白的針對他的陷阱。
“真的沒問題嗎？”夏目貴志擔憂開口，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麼，但看著新的小夥伴的臉色就不太妙。
中原中也搖了搖頭頭再次登上石階，只是眼睛始終盯著腳底下，細數著自已每一下的心跳聲。
神社其實不遠，出乎意料的是周圍有明顯的雜草被修剪的痕跡，雖然只是很粗暴地一下斬斷，留下了整齊劃一的切口，但好歹沒有擋住向上爬的路。
後面恐怕是因為中原中也始終集中注意點原因，他沒有再發生什麼失神的情況，反倒是太宰治的呼吸逐漸沉重起來，但貓咪老師敏銳地觀察到了那小子暴露在外的那隻鳶色眼睛逐漸眯起，嘴角勾起，露出雪白的牙齒，像是慵懶的豹子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提起了不一般的興趣。
“妖力對普通人的影響還是很大的，真的不需要停下來嗎？這是最後的機會的。”貓咪老師本著一顆善良的妖怪心臟，發出最後通牒。
“不，不需要，倒不如說，現在實在是太好了。”太宰治喘著粗氣，眼睛卻越來越亮，像是寒潭沉星，帶著陰鬱和瘋狂。
終於，他的眼底印上了和歸吾一樣的景色，終於能夠看清楚了啊，那破敗神社之上直衝天際好純黑的不祥氣息。
實在是……太好了。
貓咪老師腦門劃過三道黑線。為什麼！就是說為什麼！！
為什麼不能像他家夏目一樣乖一點啊，現在的小鬼都怎麼回事啊？！
哦，夏目有時候也不聽他話，喜歡一個人直面危險，那沒事了。
想到這裡，貓咪老師突然就釋然了。
經過了五分鐘的路程之後，他們一行人終於來到了神社的大門口。
兩座和結界口相似的貓頭鷹石像佇立在此，兩對圓圓的大眼睛不知為何，環繞著詭異的氣息。
貓咪老師“膨”一聲恢復本體，擋在最前面，眼底身體，從喉嚨裡擠出危險的警告聲：“待在我身後。”
“有什麼東西，”
“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