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狗和北遊

小狗的在京城混的越來越好，官也越做越大，幾年來信像雪片般撒向小南山。信中多是雜事，什麼府上換了新廚子，今天他的書房沒打掃乾淨這些都往信上寫，謝逸有時興致來了也會囑咐兩句寄回去。

小狗每封信都會寫請他入京享福，一開始謝逸是真不想出門，後來又有點“近鄉情怯”的感覺，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多年未見的徒弟，畢竟他也是第一次當師父，所以雖然掛念，但也不敢踏出山門。

桃花開了又謝，不知道又過了幾輪歲月。這次小南山下了多少年沒見過的大雪，謝逸也在屋裡躺屍了多日。也就是在這清夢中，敲門聲吵醒了整個小南山。

來的人叫陳序，是小狗的屬下。他帶著小狗的書信來請謝逸出山。

信寫的潦草，大概是說本來就在京中一手遮天的王家早就該死的化神老祖出世，而新帝年幼根基不穩，王家已有謀反之心，北遊曾與其交手，險丟性命，願師父出山相助。信中把王家老祖功法、招式寫的詳盡，也分析了京中局勢，陳述利弊。

“好久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讀完信的謝逸抬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眼神複雜。

“如此大雪確實罕見”，陳序在旁邊應道。

“收拾收拾，我跟你下山。”

折了桃枝，抱著“黃貴妃”，閉了山門，一千年後，謝逸第一次踏出自已的小南山。這次踏著夜色，不辭冰雪，他也甘之若飴。

“不知先生有幾成把握？”，陳序在出山門時也忍不住問出他的疑惑。

“不信我？”

“先生看著比葉大人還年輕。”

“大概他長得顯老吧。”，寒風吹著謝逸的道袍獵獵作響，謝逸手負桃枝，雪染白頭，也像世外高人的樣子。

至於幾分把握，謝逸不清楚。但自從他千年積累傾瀉而出，估計世間已無敵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謝逸雪夜出山，又在雪夜入京。他問清王府所在，便甩開陳序，直奔王府而去。

人生到處何所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當夜，化神老祖被人一劍封喉。據王家子孫說，此夜沒有刀光劍影，唯有謫仙踏月臨凡，過雪無蹤。桃枝為劍直至堂前，王家上下無一人敢攔。仙人端坐，自顧自倒了杯熱茶，抿了一口，問旁人你家老祖何在，我來取他性命。那化神老祖匆匆趕來，謝逸放下清茶，起身，沒人看清他出劍，只一瞬聽得老祖慘叫，等人緩過神來仙人已無蹤跡，唯有桃枝枝頭沾的幾滴血落在院中，染成梅花，證明此地仙人來過，取走老祖性命。

謝逸跟著在門前等候的陳序去見小狗，師徒倆在書房閉門促膝長談了一整晚。陳序等手下不敢打擾，只在門外等候，而書房的燈卻一夜未熄。等次日門開啟時，謝逸已準備離開。

小狗想挽留，說徒弟現在已有出息，可以讓師父在京城享清福了，希望師父留下，他願意千百倍的報答師父。

“北遊，小南山的雪還要有人掃。我的草鞋不願登大雅之堂，我只願你平安。”，連夜奔走的謝逸看起來笑的有點累了。

京城炸鍋了，玉面仙人下凡的事一夜傳遍了整個京都，這一切都在北遊的計算中，至此葉北遊官運亨通。

而這就和遠在小南山的謝逸無關了。他把“黃貴妃”留給北遊，讓他好生照顧，也算留個念想。

回到小南山，謝逸的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清靜，偶爾阿嬌會帶著她的扎個羊角辮的小丫頭來鬧騰他。阿嬌也會陪他坐在山門前，說當年他勸她別再等，那現在小謝道長又在等什麼呢，是等信，還是等人？

謝逸笑著搖頭，說青山不等，唯念平安。那山中十八年的歲月，也已夠他再回味千年。

年來年去，連阿嬌的丫頭都變成水靈的大姑娘了。但北遊和“黃貴妃”卻沒有回來，北遊的信越來越少，人也越來越忙。這些謝逸當師父的都能理解。這些年謝逸也出過幾次山，每次都是幫北遊解決麻煩，然後悄然離去。謝逸一點點看著北遊權傾朝野，直到他篡位的時候。其實這本無所謂，屠龍者成惡龍的結果他也想過，雖不願北遊如此，但他也願意幫他。只是得知他將京城幾乎血洗，所有知情或不知的男女老少皆屠盡，謝逸動了怒。

謝逸連夜趕去京城，此時北遊正在議事，謝逸直接闖入，北遊趕忙起身請師父上座，屏退左右，親自給師父倒茶。

謝逸不肯坐，也不喝茶，他說北遊，你幼時教你讀書，也曾教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我帶你養靈韻，修性情，也見桃花開敗，感萬物生靈。可當你屠刀落下時，有婦孺，有老弱，更有凡人無數，你可曾想過師父的苦心。我為你惹凡塵，染殺孽，你登廟堂、奪神器，我都不攔你，可如今你已入地獄，深陷泥沼。

謝逸苦心相勸，北遊卻半句未聽。他告訴師父他久不出山，想的太過天真。前朝皇室姓葉，他如果今日不斬草除根，他就是例子。自從他得知身世的那一刻，他已深陷囹圄。

\"黃貴妃\"終於熬不住了，雖然這幾年一直在北遊身邊享清福，但離開小南山，它還是普通的一隻雞。謝逸給它大葬，帶著骨灰在北遊登基的前一晚離開，北遊沒有攔他，也攔不住他。

回到小南山的謝逸變得安靜了許多，除了阿嬌偶爾跟他說幾句話，幾乎閉門不出。阿嬌跟他說外面的新鮮事，說一個姓葉的新皇帝登基了。但天高皇帝遠的，誰管得了她們呢，她們又誰在乎誰當皇帝呢。

頭幾年京城沒有一點訊息，但後來信還是續上了。北遊什麼都往上面寫，宮裡他親手種的桃樹枯死了，要是師父的話肯定不會如此，他向來喜歡侍弄這些花草；朝堂上的大臣又在吵架，為政事爭論，但每次都要他拿主意，頭大的很，要是師父在身邊該多好；他養的雞每天都在打架，想師父教教他該怎麼搞定這些東西……這些瑣事一大段一大段的寫，但信最後都會加一句“師父，我接你來京城享福吧。”

日子一天天過著，等到了阿嬌都要當祖母的時候，陳序有帶著信來敲了他的山門。

陳序現在成了丞相，兩鬢也添了風霜。帶來的信也無特別，一大堆的瑣事，但最後加了一句，師父，我想你了。

謝逸早就感覺到了不尋常，他知道這一天會來，但沒想到這麼快。他有點慌了，山門也沒關就拉著陳序就往山下跑。

我養的魚讓貓偷了，我放了它。種的花讓小宮女養死了，我也不怪她。這幾年我修善堂，行善舉，憂百姓，雖有殺孽，也積了不少善報，當年年輕時太過狠毒，也不怨師父怪我。現在我也頭髮花白，想必師父還是年輕的模樣。我不懼地獄之路有惡鬼磋磨，只怕師父現在認不出我了。

師父，我恐怕沒力氣回小南山了，要是能再見一見你就好了。

桃花開了，但皇帝駕崩了。皇帝葉北遊積勞成疾，駕鶴西去。

謝逸撫著黑色的棺槨，靜靜躺著的北遊和當年他在河邊撿到的小狗一模一樣。小狗，師父來晚了，但別怕，師父永遠認得你。

謝逸不顧所有人反對把棺槨帶回了小南山，根本沒人攔得住他。

落花似雪，落在棺槨上。謝逸輕輕拂去。小狗，我們到家了。

遠近枝橫千樹玉，往來人負一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