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作業就是走這段臺階,能上多高上多高。”

楚凌雲走在前面,落塵跟在他後面,二人相隔一丈遠,遠看去像兩個鬧彆扭的孩子。

臺階並不寬闊,走不了幾步就能看見視野中的空蕩,除了那段窄窄的、一眼看不見盡頭的臺階,其餘都是荒草叢生的空地。晨霧鋪在地上,繼續走,視野逐漸開闊、朦朧,那種心臟吊起來的感覺也漸漸明顯。

楚凌雲越往上走呼吸越急促,臉色慢慢蒼白,再往前走,就非常不爭氣的抬不起腿了。從落塵跟在後面走上臺階開始,他的腿就開始軟下來,能走這麼多已是他的極限,實在上不了了。

“再往上。”

“不行,落師叔,實在不行了,腿抬不起來了。”

“你這個高度,就算掉下去也摔不死,”落塵不緊不慢地抽出腰間的“染月”,冰藍色的玉簫寒氣逼人,她不疾不徐道:“但你要是還停在這裡,我能讓你下半年都是半死。”

說著,她掂起染月往前走,眼看著越走越近,還剩八尺,又走兩階,還剩六尺半。

“等等……等下!師,師叔,我真的走不了,我現在還能站著,就已經用盡我畢生硬氣了。”

楚凌雲蒼白著臉色起了一層冷汗,額頭上的水滴開始滑落。

落塵不做聲,又往前走一階,眼睛逐漸暈上一層迫人的寒光。

落塵這是要動真格的了,恐怕不僅是想幫他治恐高,還有……

懷疑。

思考這會兒又近了,還剩二尺。不過這已經算不上距離了,染月夾帶寒風已至面前,眼看就要落到他身上。

“落塵!”楚凌雲慌忙大喊,瘋狂抑制住因條件反射而想甩出一道靈符的手,“落師叔,我今年才十三歲,您確定這樣的訓練適合我嗎?”

落塵應聲收手,沉默不語,飛身越下臺階,良久,轉身離開,頭也沒回,只道:“於修士而言,無法御劍飛行就如同失了雙腿,練不練你自已決定,將來要不要做炮灰也是你自已決定。”

水藍色的衣衫漸行漸遠,消失在晨起的薄霧中。

只留楚凌雲堅定地站在原處,像一根堅定不移的石柱。

僵硬,動不了一點。

落塵說的沒錯,無法御劍飛行的修士,將來要是遇到危險就是典型的炮灰,那還談什麼拯救問道山,談什麼改變宿命?

無所作為,就不會有改變。

於是,楚凌雲腿上又有力氣了。

這腿真是氣人,剛剛怎麼抬都不動彈,害得他差點挨一頓毒打,現在好了,晚了!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楚凌雲從懷裡拿出今早沒吃完的點心,連著包好的紙放在腳下這階臺階上。

留個記號,這將是我波瀾壯闊、波濤洶湧、跌宕起伏的一生的第一步。雖然是臺階上的一小步,卻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步。

早上的風景不錯,重雲梯上的風景更美,就憑這一路上的旖旎風光,也不枉他走這一遭。

再往上風景該是更美,但這個高度已經到他的極限了,他轉身看向身後的階梯,有些已經在晨霧中模糊不清,今天就到這裡。

這梯子,上去的時候可怕,下來時更可怕。

晨霧漸消,他看著腳下,彷彿在看萬丈深淵,地面離自已忽遠忽近,像要反反覆覆摔下去一樣。

站不穩了……腿又軟了。

楚凌雲幾乎全程狼狽地退下來,末了還心有餘悸地感嘆一句:“太可怕了……”

再回頭,看向他留在臺階上的“里程碑”,楚凌雲終於理解落塵拿著玉簫劈他的心情了——那塊餅放在跟昨天一樣,將將及半樹的高度。

楚凌雲掩面慚愧,趕緊收回來,丟人。

為了早日克服恐懼,楚凌雲每天早早起來就去爬一遍重雲梯。

而落塵,也會每天早上遙遙望一番重雲梯上的人。那人行在迷濛的晨霧中,初生的朝霞間,也不虛為一段風景。看著他一步又一步,一階又一階,走到再也走不動,就在那一階插個小旗子,算作當日的成績。

看困了,就回去睡覺,不管那石梯上的人到底爬了多高,也不管他是否安全下來,好像每天早上朝那邊望的行為純屬是為了消遣。

落塵喜歡白天睡覺,雖然她從沒說過原因,但瞭解她的人都預設這一點——雖然作息規律,但是晝伏夜出,晝夜顛倒,還有起床氣,白天去擾她清夢的人一般沒什麼好下場。

其實也沒什麼原因,除卻一點小小的環境影響,單純就是喜歡,多是卯時睡下,酉時才醒,也可能更晚。

葉無因曾對此提出過強烈抗議:為什麼一天只有十二個時辰,而落塵可以睡六個時辰?

落塵也對此做出過辯駁:按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說法,一年中睡覺和醒著的時間就是相等的,平均下來一天本就應該睡六個時辰。

但是葉無因並不認可,因為絕大多數人都用三分之二的時間勞作,不然以醒著的六個時辰無法生產出供一個人活下來的資源。

但落塵堅信每天工作六個時辰足夠一個人生活,之所以有些人餓死了,那是因為他虛度了這六個時辰,或者因為別人佔有了他的勞動成果。

此番辯論,二人無法達成良好共識。最終落塵單方面強制提出要麼遵守她的睡眠習慣,要麼她就立馬收拾東西走人,作為要挾,促使葉無因不得不透過她的提議。

所以問道山的弟子們要找落塵就只能晚上去了,當然,如果起得來的話,半夜或者凌晨也是可以的,反正藏書閣整夜燈火不熄。

但最近早起的弟子經常在雲海閣看見這位晝夜顛倒的落長老,看來縱然是問道山最看得開的落長老,也有因為煩心事睡不著的時候。

事實也沒錯。

煩心。

落塵趴在欄杆上,眼睛一錯不錯地望向數里外重雲梯上的楚凌雲出神,一隻白鳥在她身邊撲稜亂飛。從這白鳥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面具後面那雙清眸染著透亮的紅色。這是一種瞳術,十數里外的動向猶在眼前。

“我可能知道原因了。”

落塵終於收回看的出神的眼睛,若有所思,“不過還要試一下。”

“什麼啊,公子?”

白鳥急忙跟上已經飛出去的落塵。它是落塵養的靈鳥,由於通體雪白,問道山的人都叫它“小白”。落塵天生能聽懂萬物言語,即便以小白目前的靈力無法化形,也能順利跟她講話。

落塵隨手往重雲梯下面扔下一道符,飛身到楚凌雲跟前。

正在爬梯的楚凌雲被嚇一跳,嗷一聲叫出來。

“落師叔,你可嚇死我了!”

那麼高的石梯,這要是一個沒站穩,那不得摔的躺床上十天半個月嗎?

但是楚凌雲還沒來得及給自已討個說法,就被落塵推下去了。是的,推下去的,乾脆利落,從那麼高的石梯上。

被推下去那幾息,感覺身上的魂兒都在四散紛飛,整個身體僵硬的一動不能動,耳邊傳來迅疾的風聲,嘰喳亂叫的鳥鳴彷彿在給他送行。

落塵下來撿時,他被冷汗浸了滿身,渾身打顫,口中喃喃也不知道說的什麼,好一段時間緩不過來。

真跟魂兒丟了似的,落塵都要伸手探他識海了,被他一激靈拍開,張口大罵:“你有病啊!落塵!”

喊完才發現自已並未直接摔在地上,而是有一道符護住自已,讓他得以安全落地。

落塵冷哼一聲,勉強容忍他這大逆不道、目無尊長的咆哮。

“你不是也沒事?”

她指向旁邊的石階,“再上一遍試試。”

就算沒摔死,快衝破胸膛的心跳也根本安頓不下來,看見落塵時猶甚,知道太過無禮,依然控制不住爆粗口:“我不上,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再犯神經又給我踹下來啊!”

小白在他頭上轉著圈飛,似是對落塵方才的行為勸導,也對他剛剛的無禮不停說教。楚凌雲看不太明白,不過他馬上要被小白繞暈了是真的。

小白的勸導確實有用,對楚凌雲作用不大,但落塵的確點到即止,沒再逼迫他爬那個要命的梯子。

後面的幾天,落塵依舊睡的晚,楚凌雲也沒有就此放棄,就是登臺階之前一定會多拿幾張符墊下面,能上去的高度也大不如前。

小白陪落塵看著那邊的楚凌雲進展緩慢甚至倒退,百無聊賴道:“這孩子恐怕都被您嚇出心理陰影了。”

落塵也目露愁色,她倒不是擔心楚凌雲倒退太快,而是肯定了一個猜測:

“他恐懼的並不是高空,而是背叛,被信任的人從高空推下的背叛。”

小白若有所思。

背叛這種東西是別人賦予的,無時無刻都可能發生,沒有規律可言,沒辦法從根本克服。

“所以公子是打算怎麼辦?”

“沒辦法,只能多歷練,經歷的多了,自然就不會恐懼了。”

說到這裡,小白聯想到一些事情,馬上警惕起來,講話也變得嚴肅:“真的是不會恐懼,還是麻木了?公子你也說過,背叛是無法從根本克服的。”

落塵看它講出此話已有阻攔她的架勢,不免冷言道:“就是麻木,如何?效果是一樣。”

“公子,你不能這麼做。”

“又不會死。”

落塵一擺手便欲離開,小白急忙攔住她,“我知道!可他不是你!”

落塵正要走出去的步子應聲一滯,雖然面無表情,卻也重在面無表情,旁人看不見,但小白能感受到她忽然低落的神情。她嘴角抿了一下,恢復一點血色,沒有反駁,抬腳朝外邁出。

正如小白所說,楚凌雲不是她,確實,不是每個人都如她這般涼薄。但若她就此罷手,楚凌雲可能永遠都走不出高處的恐懼,甚至……還有更多,更致命的弱點。

或許,應該給他一個選擇。

楚凌雲來藏書閣找他時暮色已深,落塵沒有趴在桌案上的書堆裡睡覺,她就看著門口,看著楚凌雲走進來,腳步越走越沉。

“你很怕背叛。”

這是一個肯定句,落塵說這句話時就看著他的眼睛,審視的目光讓他無處迴避。

“什麼意思?”

落塵沒有答話,只是盯著他,彷彿對一切洞若觀火,瞭然於胸。

楚凌雲被他盯的渾身難受,“我當然害怕背叛,是人都害怕,所以落師叔,您想問什麼?”

似乎是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落塵坐直了問他:“原因。”

“忘了。”

“忘了?”落塵顯然不信,“即便你之前忘了,上次掉下去之後也該想起來了。”

楚凌雲毫不示弱,“說起上次,師叔您做的事是真不地道。”

“抱歉,”落塵道歉的爽快,“能說原因了嗎?”

楚凌雲也應的爽快:“沒關係,但是不想告訴你。”

從重雲梯上墜下來的那一刻,他確實想起來了,關於過去,關於落塵,關於莫名其妙被刻意抹去的曾經。從初上問道山,收到望歸臺起死之約,關於落塵的一切,他都想起來了,包括妄生崖上一箭之仇,背叛。

星月玄陣,妄生崖,穿心箭。

那天妄生崖上很熱鬧,所有在爭奪星月玄陣中倖存下來的人都在那裡。所有人,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落塵手中的陣法,那個傳說中“一陣在手,可得九天”的奇陣。也許獨步天下的機遇就在那一刻,沒有人願意放下眼前那唾手可得的寶藏。

身後那個他印象中儀表堂堂、一身正氣的公子,成了凶神惡煞,攥著他的脖頸退至妄生崖邊,揚言要落塵拿星月玄陣與他交換。

那人隱匿在他身後,只稍稍探出一點,威逼道:“落公子可要想好了,這下面是萬丈深淵,又戾氣叢生,要是我還好,有龍鱗甲冑護體,百害不侵、萬器不破,你這寶貝徒弟就不同了,只有凡胎肉體,萬一掉下去,可就沒命了。”

落塵白衣染血,青絲凌亂,聞他所言,隨意將陣法收進衣袖,低頭冷笑。

“曾經有人對我說,像我這樣的人,要麼不要讓任何人找到弱點,要麼就永遠都不要有弱點。”

“我覺得還是後者更好用。”

銀面除,銀弓塑,利箭出,勢不可擋,穿心而過。

滿頭青絲在風中凌亂紛飛,看不見她的面容。她可能在嘲笑,在譏諷——竟然有人會想到威脅她,竟然拿他來威脅她,當真是,可笑至極。

後來聽說那個陣法被毀了,也是,那麼厲害的東西,若是到不了自已手中,當然是毀了才是最公平的。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團團包圍】

春水煎茶

穿越到明末清初做韋小寶

絕世的容顏啊

宣武之下第一人

勿念他歸

魔神遊戲:從通關新手村開始無敵

大齡才子

網遊修了個仙

想冾米的凌天

鬥羅我的藍銀草無限升級

靖安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