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翊辭與簡之漣對坐，紅木桌上擺了一壺花茶，雲霧渺渺。
玻璃茶壺中的液體色澤暖潤，浸潤在杯底的菊花瓣舒展如雲，還有一些其他的花種與藥材，多而不雜，明麗活潑，略帶清苦的香氣四溢流散。
“秋日乾燥，喝點菊花茶比較合適。”邵翊辭的嗓音溫潤如清泉，修長的手指將斟好的茶推過去。
簡之漣伸手接過茶杯，緋色指尖無意識摩挲杯身。
繼洛洛差點被綁架的事之後，她和邵翊辭已經沒有那麼針鋒相對了。或者說，是簡之漣對待邵翊辭單方面的態度平和了許多。
她鬆開茶杯，凝視著他問道：“為什麼放棄？”
不是問他為什麼轉行，是問他為什麼放棄。她比洛洛瞭解邵翊辭對數學研究的深情，怎麼可能輕易變心？
“你是在關心我嗎？”
邵翊辭神色詫異，甚至有點難以置信。他以為簡之漣過來之後會直接和他談公事，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
“你想多了。”簡之漣看上去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彷彿只是順口一提，並不在意他給出什麼樣的回覆。邵翊辭卻想通了什麼，眉目忽地舒展開。
“你是在關心我。”他的語氣透著幾分笑意，輕柔而篤定。
正如她瞭解他那樣，他對她的一些言行舉止有著近乎敏銳的感知力。如果不在意，她壓根不會浪費時間開口。
簡之漣扯了扯唇。她討厭他的目光，好像他把她看透了一樣。
她表現得愈發雲淡風輕，淡淡道：“誰都有好奇心。況且當年頤瀾誰不知道，數學是邵教授的終身伴侶。”
換成任何一個和邵翊辭接觸過的學生，只怕都會震驚於他的選擇，她好奇也沒什麼。
邵翊辭從她的眼神中讀出，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腦補未免太過。
他無奈地看著她，終是認真道：“我的終身伴侶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從她走到我面前的那一刻開始……”
“閉嘴！”簡之漣的心音驀然慌亂，不受控制地打斷了他即將表明的心跡。
邵翊辭微笑著，沒有再試圖反駁，怕惹了大小姐生氣，拒絕和他繼續談下去。
然而，她怎麼會知道呢？她的每一絲波動，都牽動著他的喜怒，沉浮不定，忐忑折磨，但即使是這樣，只要她肯留在他的視線之中……
他甘之如飴。
簡之漣家，坐在地毯上看書的洛洛神情專注，007欲言又止，終於小心翼翼詢問道：【宿主，我們要不要去監測一下？只要您站在門口，007就可以……】
洛洛合上書，“首先，我沒有旁觀人類談情說愛的愛好，即使是我的父母；其次，術業有專攻，我能做的部分都已經完成了，我相信老邵可以完美收束。”
洛洛繼續翻動手中的書，注意力很快集中起來。一昧地依賴檢測窺探確認對方的生活，實在是一件值得反省與警惕的事。
絡合大廈，大會議室。
“在座的諸位，都是經歷過商海浮沉的業界精英，應該明白這項專利意味著什麼。”
簡之恆西裝革履地端坐在主位上，金絲鏡框下是一雙清明銳利的桃花眼，微笑的弧度透著華爾街精英特有的精明優雅。他的肘彎支在厚重的紅木會議桌上，兩手交叉。
坐在他下首的祁辰合上測評書，率先發言：“根據模擬測試的結果，如果這項演算法可以投入執行，創造的長期價值將上達千億，附加價值甚至無法估量，甚至可能——顛覆整個網際網路行業。”
高層們陸續點頭，你一言我一語興致頗高地討論起來。
“當務之急是拿到完整的核心技術，迅速投入技術研發部……”
“能做出企劃案的人最好爭取過來，絕對不能被別家搶先，這將作為絡合年底的最高機密……”
簡之恆的目光如流水般掃過眾人，足以窺見他們眼中志在必得的野望。若是將專案順利推進，他們這小小的子公司未嘗不能一戰成名，迎來躍升為行業龍頭的新紀元。
當然，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和邵翊辭順利簽約，這就要看簡之漣那邊的情況了。
簡之漣喝完半杯茶，這才不緊不慢地提出合作的事。
邵翊辭輕嘆一聲，近乎真誠道：“漣，你一直都知道，決定權不在我手上。”
因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心，在你手上。
“邵翊辭，這不是一年半載可以完成的事，你早就計劃好了。況且，你既然把策劃案交到我手上，就屬於打草驚蛇。在商言商，我不會允許你搭上絡合的對家。如果和我談不攏，你一腔心血大機率付諸東流——不會遺憾嗎？”
邵翊辭設想過這種情況，很坦然道：“如果你不想要，可以當做沒看過。”
“我不會把方案交給別人，如果你不信，可以一直監視，直到它化為一堆廢紙。”
簡之漣：“……”
只怕到那時候，洛洛都成年了。
“但我想，在商言商，簡總不會錯過這個機遇。我期待簡總的答覆。”
簡之漣挑了下眉，其實她心裡早已做好了決定，十二分地平靜道：“我會讓律師草擬一份婚前協議，你準備好需要的材料。”
需要的材料？邵翊辭摸了摸下巴，一時沒反應過來，“我不需要給你準備一份婚前協議。”
“隨你，但我說的是身份證和戶口簿。”簡之漣面無表情地起身。
邵翊辭“噌”的一下站起來，處變不驚的姿態消失殆盡，他的神情從沒有這麼震驚過，又飛速化為難以置信的狂喜。
六年了……
他從不敢奢望的一天，竟然等到了！
“止步，別一臉傻樣的跟著我。明天早上八點，去市立醫院進行婚前體檢，過時不候。”
簡之漣高冷地避開他灼灼欲燃的目光，一臉嫌棄地離開了。只是她的步伐太快，給人一種落荒而逃的錯覺。
“媽媽，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呀？”
洛洛從沙發靠背後面冒出一個小腦袋，疑惑地望著走進來的簡之漣。
“……”
“洛洛，明天早上有課嗎？”
“……我覺得沒有，對，也沒有考試。”洛洛不太確定地問了問007，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一下子有了底氣。
“那好，今晚早點睡，明天我們去醫院體檢，我已經預約好了時間。”簡之漣早就打算給洛洛做一次全面的檢查，趁這次有時間正好一塊做了。
“……這麼突然呀，可是媽媽，我上週才看完中醫啊。”
“不衝突。體檢這件事，你爸爸會和我們一起去。”
“呃……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比如我爸有什麼家族遺傳病之類的……”
“洛洛。”
“……不會是真的吧！”
“我真是低估了你的想象力。”
“大聰明是會內耗的，媽媽你還是高估我吧。”
“……”
簡之漣終究是沒把領證的事提前告訴女兒，她心說沒準邵翊辭真有什麼家族遺傳病，萬一倆人不適合結婚，說了反而讓洛洛空歡喜一場。
到了上床睡覺的時候，洛洛失眠了。
她老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兒，但有限的閱歷讓她說不上來。閉著眼睛躺了半個小時，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洛洛感到身邊的床墊微微上彈，接著是放輕的走動聲，關門聲。
簡之漣出去了。
“007……”洛洛睜開眼睛，在黑暗中坐起身。不對，肯定有哪裡不對勁。
接下來，洛洛在投影之中看到簡之漣去了陽臺，把玻璃門合上之後撥了個電話出去。
“她有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洛洛敏銳地作出判斷。
如果是在室內打電話，有被她意外聽到的風險，在陽臺上就沒有這種困擾了。簡之漣神神秘秘的做派讓洛洛越發好奇起來。
電話接通了。
“小姐，按照董事長的吩咐，您要的關於邵翊辭先生的資料已經準備好了。我在一刻鐘之前傳送到了您的私人郵箱。”
“好，辛苦了。我爸爸現在還在公司嗎？”
“從昨天起，董事長與夫人開啟了為期三日的度假活動，他們目前在北歐一傢俬人溫泉山莊，只帶了一個生活助理……”
“我知道了。”簡之漣掛掉電話，徑直去了書房。
這邊不用洛洛說，007已經自覺入侵了簡之漣的郵箱賬號，把那份附件複製了一份。
洛洛有點莫名其妙，外公調查過爸爸這不奇怪，但媽媽為什麼要調查爸爸？她懷著好奇的心情開啟了這份檔案。
這是一份關於邵翊辭生平的調查資料。即使是人生再豐富的人，也可以用幾頁紙寥寥概括，優異如邵教授也不例外。
洛洛原以為這是一份天之驕子的耀眼人生履歷，隨意地掃過出生年月之類的基本資訊，落到了第二行——目光忽然凝住。
【邵翊辭，孤兒，生父母不詳，養父邵湛，收養年齡7歲，15歲由英返中，繼續學業。】
第二天一早，洛洛頂著兩個發黑眼圈起了床，一進盥洗間，對上了正在洗漱的同樣頂著兩個黑眼圈的簡之漣。等她們收拾好了出門，一推門正好對上眼底泛青但精神頭兒看起來很不錯的邵翊辭。
“……”
一家子熊貓了屬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