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九，你知道我在看什麼嗎？”
趙海宏的聲音傳來。
在終端裡略失真，他的聲色聽起來更加低沉，就像從無垠幽冥裡傳來。很難想象這個端坐於此，留下高深莫測背影的老人，和終端裡那個老不休是同一個人。
“戲城，和戲城的人。”
“不。”
趙海宏搖了搖頭，“你還是看不清。戲城是西南戰區的中段，這裡是鴻蒙的腹地。一旦戲城被拿下，鴻蒙的戰士們就會腹背受敵。戲城以南是雲城，邊境的第一道防線，每天都被迷霧中的詭物進攻著。那些詭物不同於蟲獸，它們活躍在迷霧裡，比蟲獸更加強大。”
“詭物？”
牧九疑惑。
他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異種神明是為了毀滅文明而來，祂們是慾望的化身也是先行者，走向一切的盡頭，那就是終末。而詭物來歷不明，迷霧蔓延後，它們就突然出現其中，襲擊了國與國之間貿易的商隊。它們在迷霧中多如牛毛，且源源不斷，根本不可能悉數剿滅。這樣久而久之，國家與國家之間的來往便斷了。”
“為什麼不用宇宙飛船來建立通訊？”
趙海宏肉眼可見地一愣，才開口道：“有的時候很羨慕你們年輕人的想象力，你覺得以鴻蒙的科技實力能夠製造出宇宙飛船？”
“不能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誠摯。
“不能，而且也不可以。”
牧九微微眯起眼睛：“為什麼？”
“因為地球被‘鎖定’了，你明白嗎？
就算是牧芊芊，能在真空和輻射中來去自如，也飛不過那讓人類絕望的嘆息之牆。
鴻蒙的科學家們將之稱為宇宙的防禦排異。
地球就像感染了病毒的細胞，宇宙無法將整個地球直接抹殺，便將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隔離了，無論是我們，還是其他的種族，地球上的一切都出不去的。”
“「超越虛無」也不行嗎？”
“我不知道。”
趙海宏如實說，“我沒有見過那樣的人。在鴻蒙的歷史中，有且僅有一個人抵達了那個境界，但他卻從未在史書上留下隻言片語。因此人們只能將他的境界定義為「超越虛無」，在那之上還有沒有？不知道。”
牧九突然覺得心裡很沉重。
人類的未來似乎也像迷霧那樣不可捉摸。
在守護者的劃分裡，八階之上有三個境界，分別是已知的「星璇」「群星」「虛無」，而「超越虛無」則是不可描述的境界，守護者對這個境界並不瞭解。唯一踏足這個領域的那個人，卻已杳無音訊，不知生死。
秋永離，那個一生都是傳奇的男人。他還活在這個世上嗎？他的旅途遇到了什麼？這世上，還有比神明更加強大的敵人嗎？
太陽？銀河？宇宙？甚至宇宙之外？
一切都不得而知。
因為他已經上百年沒有回到這片土地了。
至於異種神明，也有四個階段。
「原初」「根源」「橫渡星海」和「無上意志」。
一個悲觀的事實是，「群星」境界的人類，其實只能相當於「原初」的神明。人類天生是弱小的，即便是牧芊芊那樣的「虛無」，在本質和位格上，也僅僅是和一個「根源」境界的神明相當。人類能夠殺死神明，甚至更加強大的神明，全都是獨屬於時代的氣運。
因為存在著那些以弱勝強的人。
“牧九，你很有天賦。我不在乎你的力量來自什麼神器，也不在乎什麼沒擔當的說法。我只知道，你有以弱勝強的才能。你當我求賢若渴也好，當我老來得瘋也罷，我要用全部資源，把你‘喂’成真正的強者。”
趙海宏站起來，轉身看向牧九，那雙深邃的黑眸裡藏著股子憤怒，就像滔天升起的烈焰。他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牧九面前，蒼老的臉上滿是肅穆。
“我要讓你成為，下一個秋永離。不，我要讓你超越那個男人，成為第一個牧九！”
咔！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牧九心頭炸裂開。
他只覺得耳朵嗡嗡的，大腦在飛速旋轉，一股強烈的眩暈感湧上思緒，意識似乎正在遠離身體。他看到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背對著他，面前是無邊的迷霧。男人手上提著一把銀色的關刀，身形挺直氣勢熊熊，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隨後一腳踏上了波濤洶湧的海平面！
轟——！
一剎那，整個世界都恢復了平靜。
“牧九，你說，我在看什麼！”
趙海宏的提高音量，幾乎是怒吼出來！
“您在看，戲城的‘未來’。”
牧九收攏心神，輕輕地開口說。
趙海宏臉上的憤怒終於褪去，露出滿意的神色，他拍了拍牧九的肩膀，說：
“我已經太老了。我不能像年輕時那樣庇佑這座城市，有時候我也會力有不逮，該拯救的人失之交臂，該殺死的敵人卻讓祂逃脫。
我見證了這座城市的生長，也看慣了生離死別。我已經快要踏進墳墓了，執念、榮耀都將煙消雲散，但我希望我踏進墳墓的時候能面帶微笑。”
他的肩膀垮下來一瞬，又立刻挺起。
“牧九，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您說。”
趙海宏昂起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似乎沉浸在了某段記憶裡，體會著那個時候的感受和心緒。
滴答，滴答。
掛鐘發出指標挪動的聲音。
一直到那針走過了兩個刻度，趙海宏的聲音才幽幽地傳過來：“替我殺死一個神。”
“什麼？”
“找到祂，然後殺死祂。我相信你，牧九，我願意賭上一切，去相信你的未來。你一定能殺死祂！”趙海宏抓住牧九的肩膀，那龐大的力量擠壓得他生疼。
“是誰？”
“祂的名字很多。
祂是由探究真理的慾望而誕生的異種神明，祂曾全知全能，卻被人斬落根源。可即便祂不再全知，也不再全能，依然擁有「無上意志」的力量。
祂就是萬物歸一者，猶格索托斯！”
老人的聲音很憤怒，簡直是咬牙切齒，彷彿有火焰從他的唇齒之間噴湧而出。千般的怒火從他的身軀裡釋放出來，就像一頭居住在火山中的暴龍，熔岩翻滾，彷彿下一秒整個火山都會隨著他的憤怒而噴發。
“萬物歸一者？我？”
牧九指著自已，一臉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