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給我水……”
牧九無力跌倒，泥塵沾滿全身。
他行走在一片沙漠中，熱浪扭曲了視線，讓天際線如藤蔓盤踞，又像一個勾起的唇，似乎在放聲嘲笑。
他的視線模糊了……
……
……
“給你。”
山澗的泉水叮叮咚咚，彈奏著交響樂。
牧九驟然甦醒過來，他竭力想睜開雙眸，卻什麼也看不清。背景仍是那該死的黃色，就連天穹都被染上了黃色，世界變得詭異扭曲，像吃了邊南的毒蘑菇。
不。
在對不上焦的中心，有一道黑色的影子。
不對不對。
是兩道，三道……？
看不清楚。
“給你水。”
泉水一樣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力氣似乎恢復了一些，牧九用手撐起身體。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人，那大概是個人類，擁有著人類的聲音，人類的體型，並對同為人類的他出手相助。
看不清。
視線依然很模糊。
但有種莫名的感覺從心底激發出來。
像是一朵早已枯萎、死亡的花，在心裡重新紮根發芽，想要開出濃烈的色彩。但那過程太漫長，似乎要千年萬年之久，於是憤懣和悲傷重新籠罩在了那裡。
“給你水。”
那聲音又來了。
伴隨而來的，是心裡花苞的動靜。牧九似乎能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血液流經全身，再灌溉回去，殷紅的流體澆灌著那朵半死不活的花，將遙遠的距離拉近。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力氣大聲問：“你是誰？”
最終發出的，不過是蚊子般細弱的聲響。
“給你水。”
該死，你只會重複這一句話嗎？
“你是誰？”
“給你水。”
“你是誰！！”
“給你水。”
“你到底是誰！！！！！”
“……”
伴隨著少年的嘶吼，那聲音終於停下了。
牧九驚訝地發現，那聲音每次響起，都彷彿有甘露墜落凡塵，滋潤他那千瘡百孔的心田。他似乎有了力氣大聲嘶吼，又似乎只要用力就能站起身來。
但那雙眼，仍然看不清。
但他能察覺到，那身影微微顫抖著，有晶瑩的淚珠啪嗒啪嗒落下來，大片大片地墜落，直到把整片沙漠都變成了溼潤的黃黑色，那淚水仍然在繼續流淌。
牧九的心臟，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刨根，只是……這顆心臟告訴我，它渴望著，渴望著知道答案，你一定是我很熟悉的人……對嗎？你……認識我，對嗎？”
他艱難地喘息，儘量柔和地開口。
“再不喝水的話……”
那聲音再度響起，彷彿春風拂過面頰，帶來了盎然的生機。少年的眼眸迅速地明亮，那許久不曾聚焦的眸光終於也慢慢合攏，混沌的世界終於綻放出了光明。
他愣住了。
他的面前，是一張沒有面孔的臉。
那身影看得出是一個身材曼妙的女性，深邃的黑髮宛若無星的夜空，但那張臉卻是一個巨大的混沌，像是包含了一整個宇宙，裡面有恆星散發著微弱的光。
“……你會死的！”
她終於放聲大哭起來，淚水從那張不可名狀的臉上生成後落下，那淚水的色彩從透明變得深邃，最後成為攀附在她面頰上的黑色水流。
雷霆在天空中轟然炸響，雲層迅速堆積成山，厚重的白徹底擋住了太陽，呈現出病態的灰色。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天地彷彿褪色的畫卷，被漆黑所掩埋。
“嗚嗚嗚……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女人的聲音變得朦朧起來。
那清泉、甘露彷彿只是迴光返照，少年的面色迅速變得枯朽而蒼白，皺紋一道道爬上他的臉，這場黑色的雨似乎在剎那便奪走了他的歲月。
不。
奪走這些的，不是這場雨……
心臟止不住地劇痛，好像要衝破胸腔跳出來。
少年的意識模糊下去……
天旋地轉。
畫布徹底變成了黑色。
……
……
牧九猛地起身。
“我靠？”
下意識吐出大災都抹不去的國粹，他坐在床上，愣愣地看著四周。這裡是他的房間，白色書桌上擺著動漫周邊，投影儀上還迴圈播放著睡前沒看完的電影。
他撫摸自已的胸口，那跳動的心臟似乎還在刺痛。
是夢嗎？
他試圖叩問自已，卻沒法得出肯定的答案。
那種感覺過於真實了。沙漠、太陽、女人，那場漆黑如墨的雨好像在他心裡顛簸，擰巴著那顆鮮紅跳動的心臟，攥出鮮血，然後滾滾順著脈絡流經全身。
喉嚨傳來乾渴的感覺。
牧九立刻從床頭拿起水杯，咕嚕咕嚕喝下去。
放置太久的水透著清寒，冰冷的觸覺從喉嚨一直滾進胃裡。少年心裡蕩起一絲溫柔，這份情感來得莫名而突兀，卻就是那麼順利地湧起，像落入了某個懷抱。
“葛麗絲……”
幾個生澀又難懂的字元不自覺吐出，他的聲音中疲倦而困惑，其中又夾雜著幾分說不清楚的情緒。
是誰？
是夢裡那個人的名字嗎？
可是，自已又怎麼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迷茫愈發嚴重，寂靜的深夜像一張畫布，將懵懂的少年包裹其中，陰暗閉塞，簡直透不過氣來。奇怪，他的眼睛分明睜開了，卻又好像還在沉浸夢中。
他甩了甩腦袋，想把雜亂的情緒扔出去。
咔噠。
那是陰影裡的毒蛇，輕易撕開了牧九的肌膚！
“啊！”
疼痛感順著神經貫穿全身。
他的手臂被劃開了幾公分的創口，卻沒有鮮血流淌出來，那創口裡似乎有什麼在蠕動，蟲子？還是其他什麼微小的物體……
它們像是受驚的野獸，胡亂蠕動、攛掇，讓手臂的創口不自覺扭曲、收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歸攏，最後完全修復。
那猙獰的傷口，只在數個秒鐘裡就消失了。
牧九大驚失色！
他抱著手臂不知所措，想質疑自已眼睛的欺騙。可那完好無損的手臂就在那裡，觸碰它還能感受到肌膚的緊緻和彈性。
他轉過頭，看著一切的罪魁禍首。
那是一把上百公分的長劍，沒有開刃，因為是遊戲的周邊商品。可剛剛這把鈍劍劃開了他的面板，像是令人窒息的毒蛇，那致命的痛感似乎穿透了他的靈魂。
可……
它只是把沒開刃、也沒有機會開刃的玩具，它的全身都是由塑膠之類的膠體塑成，憑什麼那樣鋒利？
牧九質疑起了自已。
那莫名其妙的夢讓他精神疲倦，出現了幻覺。
真的嗎？
來自少年的好奇心擊碎了恐懼，他匆忙下了床，信手端來床頭的那把大劍，上下其手，仔細檢查。
橫看豎看，這都只是個玩具而已……
……
……
牧九來到了廚房。
他是個無神論者，不相信怪力亂神。但名為牧九的高中生，也擁有著一個十六歲少年該擁有的東西，那便是強烈的好奇心，以及對那幻想英雄式人物的憧憬。
他拿起了母親常用的菜刀。
“……”
這個砍在手上會不會很疼？會不會把手砍斷？
他猶豫了。
他換了一把剝皮用的小刀。
“……”
心裡的燥熱突然涼卻了一些。
這個劃在手上，也會很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