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盥洗室,藤本健摘下口罩,把水撲在臉上再擦乾,然後用酒精將手一寸寸洗淨。

他看著鏡子裡的人,早就知道自已老了,卻沒想到已經這麼老了。

清水順著額角的皺紋流動,途經疲憊的眼,松大的臉頰,萎縮的嘴,然後從下巴滑落,他眼眶周圍也出現了星星點點的老年斑。

不要亂想,藤本健告誡自已,摒棄掉這些雜念,回憶下一位病人的名字。

銘記病人名字與體貌特徵。這是藤本健在避難所時代養成的特殊習慣,主要因為害怕。害怕面對眾多病人機械般地重複工作,逐漸冷漠看待生命,變得麻木不仁。

“藤本醫生,7號病床的麻醉要起效了。”助理醫生經過,提醒道。

“好,我馬上過去。”藤本健重新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病人名為野原公,中年男性,患甲狀腺結節。這個手術雖該由外科醫生操刀,但人手緊張下,經驗豐富的內科主治醫師藤本健只得身兼多職。

經過走廊通道,藤本健看見了熟悉的身影,他很驚訝,但並沒有時間與之寒暄。

她來了,那他怎麼樣了?不安的情緒籠罩心頭。

進入手術室,病人已被全身麻醉。藤本健用CT影象確認了結節位置,接過刀……

待當天的工作結束,交接換班後,藤本健火急火燎前往護士站,那個人並沒走。

“優子,你回來了,他呢?”藤本健問道。

“還沒死,你這個主治醫師是不是關心的太多。”被稱優子的圓臉婦人挑眉道,“不應該先恭喜我晉升了嗎?”

他們聊天內容中沒有名字的男人是淺山敬。而藤本健之所以知道優子的護理內容,是因為淺山敬的造血幹細胞移植手術由他施行。

經提醒,藤本健注意到優子上衣前部左側的職工牌上寫著“護士長”。

“恭喜恭喜。”

優子感慨道:“真是來之不易啊,照護那個男人三年,雖說他沒什麼壞毛病,但光是替他找書費勁的很。”她一副脫離苦海的神情,“反正龜田理事遲早要取代他,為何不直接讓他死呢?”

聽到這話,藤本健感到寒心。身為救死扶傷的醫護人員,竟說出蔑視生命的話來。

不過淺山敬為什麼能活著?仔細想來就能明白,他是避難所時代名望最高之人。於《三國志》中地位就如漢獻帝劉協,而龜田理事所行的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將頒佈的政令掛上淺山總工程師名字,從而達到控制整個社群的目的。畢竟各避難所並非團結一心,所以活著的淺山總工程師遠比一具屍體有用。

“他現在無人照護?”藤本健問道。

“除我之外還有誰照護?你知道的,接觸他的人都得嚴格審查。明明被關在籠子,奄奄一息,龜田卻還是對他怕的很。”優子譏諷道。

竊取物品的盜賊自然是害怕原主人的。藤本健心想,可儘管淺山仍是人心所向,但龜田也開始暗地培養自已的勢力了。

藤本健接著問:“那他病情已穩定?”

“是的,雖然臉還有些蒼白,但區域性出血情況已經好了許多。”看著藤本健一臉憂慮的模樣,優子調侃道:“怎麼對他這麼關心?你們都說他好,但我看他也是兩條胳膊兩條腿。而且身為這麼大的官,我待在他身邊三年,卻什麼好處都沒撈到。”

藤本健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苦笑。

“算咯算咯,和你也沒什麼好聊的。說來說去還是離不開他,就像是審訊我一樣。”優子有些不耐煩,“關於他的事外面不能多說,如果你這個主治醫師真的關心病情,倒不如向龜田要求再派個護士。”

優子逐客的意味溢於言表,藤本健只得悻悻離去。

夜晚,居民區早已斷電,旁邊的妻子在睡夢中,藤本健卻怎麼也睡不著。

合上眼,在臨時醫院和淺山敬的匆匆一瞥便慢慢浮現。他那時候靜靜坐在病床旁,那麼年輕,卻又那麼悲傷,雙掌合住病人的手,垂頭哽咽。

藤本健上前寬慰他,卻聽見喃喃的話語:“我絕不會辜負你們的囑託。”

淺山敬確實為此奮戰到了最後一刻。可他離開後,似乎為建設所做的許多努力都付諸東流。

內線電話忽叮鈴鈴響起,打破了寧靜的黑暗。藤本健被驚醒的妻子推下床。“誰啊,這麼晚還打電話。”

順著微弱的來電光亮,藤本健走近,並拿起電話手柄。

“是藤本醫生嗎?”對方急切地問。

“是的,怎麼了。”藤本健聽出聲音的主人是外科醫生田中杉。

“你趕快過來,有人要把我們的阿片類止痛藥全帶走。”

“什麼!”

結束通話電話後,只穿著睡衣的藤本健飛奔出門。

客梯仍是運作的,待藤本健到醫療護理區。只見大群醫護人員圍作一團,默不作聲組成了堅實的人牆,而被困在中心的黑衣人們則不停吵嚷著。

“放我們走!”

“安靜!這裡很多病人在休息。”田中呵道,他是一個長相敦厚且富有責任感的中年男人。“把藥留下來才許走。”

“龜田理事要我們把藥帶走,大家都是為他工作,何苦互相刁難?”其中一位長相稚嫩的黑衣人惶恐說道。

此時藤本健總算擠過人群,來到田中身旁,他說道:“身為醫生,我們自然是為病人工作!這些藥你們要用來幹嘛?”

他打量著面前的七個黑衣人,統一穿著黑色禮服、白手套、胸前掛著白頭鷹模樣的特殊勳章,似乎是龜田為了鞏固自已勢力建立的組織。

黑衣人們手上還拎著滿鼓鼓的包。

藤本健嚴肅說道:“你們手上的阿片類止痛藥用於中、重度疼痛治療,術後的病人沒有它們,將會痛不欲生。我們絕不會讓你們帶走的。”

黑衣人們再怎麼推搡也突圍不了,只得面面相覷,一個微胖的男人走出,他說道:“我們其實也有正當理由,三號避難所的雨宮大臣、四號避難所的中村議員和五號避難所的小林議員,他們在輻射病治療後未完全恢復,常常陣痛難耐,所以需要藥物。”

開什麼玩笑?那也不用把所有藥都帶走。藤本健心想。

之前輻射清理時期,在基地的臨時醫院,藤本健因高湛的醫術得到大家的認可,所以很多大人物的手術都交由他負責。而這三位的病情他恰好清楚,於是問:“他們幾位現在是不是流淚、出汗、嘔吐、腹瀉?”

“不知道,只聽龜田理事說,需要大量止痛藥治療。”

藤本健怒道:“胡扯,他們是藥物上癮了,應該馬上戒斷。內線電話在哪?我馬上要告知龜田理事。”

“大坪桑,怎麼辦?”其餘黑衣人急忙詢問著剛才的微胖男人。目光聚焦處,名叫大坪的男人不緊不慢說道:“我知道他號碼,我和你走。”

藤本健在前,大坪在後,兩人來到辦公室。

大坪用固定電話撥號,說道:“龜田理事做下的決定,從來不會改變。”

藤本健示意他讓開,待電話接通,問候道:“龜田理事,您好,我是內科醫師藤本健。”

渾厚的男聲傳來,“有什麼事?”

藤本健陳述事情的經過:“聽說您派人來醫院蒐羅阿片類止痛藥,是為了治療其他避難所某些官員的病。”

“嗯。”

“可根據我的經驗,他們並不是因病需要藥物,而是對此類藥物產生了依賴。”

“停,我知道。”電話那頭試圖打斷對話,但藤本健依舊說著:“為了他們健康著想,應當馬上戒斷……”

“我知道!”電話那頭吼道,藤本健被嚇得一愣。

沉默了一會,龜田冷冷道:“我才不管對他們好還是壞。他們想要,我就給了。”

藤本健說道:“可這些藥物庫存有限,病人的治療少不了它們。”

龜田說道:“藤本桑,眼光放遠一點。再過不久,大家就要回到地面了,此時正需要收攏人心,只有我執政,一號避難所的人就不會受欺辱。”

藤本健鼓起勇氣反駁,“那現在的病人就不是我們一號避難所的人嗎?”

“是,可他們的價值,遠遠抵不過其他避難所的話事人。”龜田安撫說,“藤本醫生,之前我做過胃鏡時,也打聽過各位醫師的水平,當時到處充滿對你精湛醫術的讚揚。如果你想救人,那好,現在聽我的。不出兩年我就給你在外面辦一傢俬人診所,到時候你想救多少人救多少。”

藤本健依舊堅持,“問題不在以後,在現在。”

在龜田看來這個醫生不僅不知好歹,還有些死纏爛打了,他不耐道:“缺少止痛藥會怎麼樣?難道會死人?你們總把生活質量高低追溯到我制定的政策上,可現在有個鞏固權力,將資源集中在一號避難所的機會。只需要些藥物,卻不幹。相比這些陌生的病人,藤本桑,我覺得你更應該關心你的家人。”說罷,對方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

在明目張膽的威脅下,但藤本健又能怎麼辦?

他坐倒在地,緊抿的雙唇微微顫抖,眼神空洞而無光。

龜田口口聲聲為了大家利益著想,實際不就是消耗公共資源以自已的名義去取悅他人。而且他似乎忘記了那些病人是因為清理核輻射才患上甲狀腺疾病和癌症。

真是荒誕且可悲的世界,那些勇士們為了理想犧牲,可到頭來需要幫助時,卻被當做包袱拋棄。

利益,利益,利益!似乎弱者的價值遠遠比不上幾塊銅板,幾張選票。

還有誰能拯救他們?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oc世界之皎月

Jacquelyn

我生活的每一刻

九月寒九月寒

高考穿鬥羅,你看我高興嗎

沒有餡的南瓜餅

崩鐵,但是卡斯蘭娜話事人

Ku洛琳

震驚!諸天大佬圍觀我直播下飯

對酒煮茶

官書

樓外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