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油、血液、腦漿和一些不知名的液體……當火焰燃燒，在熱浪中釋放它們混合的氣味，任何人都不可能對此無動於衷。
氣味是動物辨別危險的主要方式之一，而來自同類血液甚至內臟的氣味，更是會提醒生物：此地危險。
現在，李斫面前的十字路口，就已經變成了這樣的險境——有超過十輛車相撞了，它們的殘骸堆在一起，有的車還冒著煙，有的則已經開始燃燒。
有人被壓在了車裡，也有人已經死了。幾乎所有人都在逃離那團鋼鐵與血肉的集合體，因為人人都知道它們很可能爆炸，但也有不少人快步衝了上去，有的尋找工具、有的試圖掰門，也有的盡全力把還有氣的人往外拖。嬰兒的哭聲在鋼鐵堆砌的災難造物裡響起，虛弱而無助。
李斫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扔下行李箱，逆著人潮狂奔了上去。
棕紅墨鏡讓他右眼中的世界也是一片昏暗的紅褐色，火焰跳躍時渲染的色彩也尤其刺眼，一時間他的左眼又有點發熱，但他想都沒想，一手伸進傳出哭聲的破碎車窗，摸索片刻後扳開了門。
也還好車玻璃這玩意兒要碎就碎的夠乾淨，不然他非得掛點兒彩不可，但即便如此，他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玻璃碎片與血跡，甚至還有一些灰白物體。
拉開車門後，他看到一男一女的屍體，他們分別坐在駕駛座與副駕駛上，正緊緊抱在一起，兩人的肢體都被鋼鐵結構壓得變形了，頭顱更是支離破碎，顱骨碎片被不知名物質黏掛著掉下來，就要往他們之間攏著的一個襁褓上落。
李斫一聲不吭，他的心跳幾乎爆炸，血流轟鳴著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但他還是下意識伸出手，快若閃電地擋住了那些東西，一把撈出了那裹著個嬰兒的襁褓，扭頭就往外跑。
此時，有人在喊些什麼。李斫沒仔細聽，他只是用盡上大學時跑八百米都沒用過的速度奔向遠處綠化帶旁一些人，他們大多在焦急地打電話報警，而他把懷裡的孩子隨便對著誰一塞，不顧對方懵逼的反應，扭頭又要衝向車禍中心區。
但下一秒就有幾個人拉住了他，諸口方言說著相似的話：“別去，要爆炸了！”
讓他們這麼一攔，李斫不得不停了下來，但這些人也沒攔錯：還沒兩個呼吸的時間，車禍中心就亮起了一道爆燃的火光，與此同時，接連不斷的轟鳴聲傳來，又過了片刻，連呼救聲都消失了。
大大小小堆在一起的車輛，一座焚燒生命的災厄熔爐。
黑煙滾滾，焦臭味衝上雲天。一時間，偌大個十字路口一片寂靜，只有嬰兒的哭聲留存。
李斫有些失神。
他知道，那裡頭有些人剛才還和他在一輛車上……雖然他不怎麼注意身邊路人的動靜，但他也知道，在那輛大巴車裡，每個人都在過著自已的一段人生。
有的人，如他自已，總是戴著耳機，沉浸於音樂或遊戲的海洋。有的人則在購物軟體琢磨著打折力度最大的地方。還有些人閉著雙眼，享受春風中的片刻寧靜。也有的人從上車起就睡著了，眼下青黑昭示他們生活的匆忙。
甚至就有那麼一個人，他原本坐在李斫身邊，也和他搭過話，儘管他們彼此之間並無過多交流。但就只是那一次交集，讓李斫能清晰意識到，對方是個活生生的人。
而現在，那個未聞其名的陌生人死了。李斫瞥到對方的那一眼告訴他，對方的頭顱都缺了一半，表情也頗為恐慌，要不是他對形體與面貌有著訓練有素的敏銳，他甚至都認不出那一面之緣的臉來。
火焰升騰在十字路口，像一叢巨大的篝火，圍在附近的。
被李斫塞了嬰兒的人最先反應過來，快步走上前來，一邊皺眉聽著發出忙音的手機，一邊把孩子遞給他：“我不擅長抱孩子。”
頓了片刻後，對方又道：“太軟了，得小心，跟偷地雷似的。”
“……”李斫讓他這話哽了一下，心情倒是沒更難受下去。
說來讓一個從自已手裡交出去的嬰兒一直待在陌生人手裡，他也確實不太放心。於是他伸手接過孩子，順便打量了一下對方，發現這人和他差不多高，身形挺拔氣質嚴肅，一看就是個退伍軍人——這大概就是他在人群中下意識把嬰兒塞給對方的原因。
“打不通電話，這兒訊號不好！”旁邊有人喊，“派出所在哪？！”
一直在嘗試打電話的退伍軍人也放下了手機，大概是的確打不通。
李斫想拿出手機來看看，但他懷裡的嬰兒哭聲越來越弱，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他心生不安，輕輕晃動著懷中的嬰兒，小心揭開虛蓋的襁褓。
他看到一張青紫的小臉，腫脹到幾乎找不到眼睛，一個詭異的黑色眼睛花紋懸浮在那柔軟的額頭上眨動，雖然只是個平面花紋，卻顯得猶如活物。
漆黑裂紋從其下飛速蔓延開來。李斫瞪大了眼。強烈的危機感讓他本能地想撒手把嬰兒扔出去，但另一份本能讓他只是傾身避免了和那隻眼睛正面相對。
剎那間，裂紋遍佈嬰兒整個頭顱。
‘啪！’
一聲輕響，如天地乍破。
李斫墨鏡濺血，更有詭異液體浸透了他的頭髮。而他手中一輕，襁褓棉被塌落下去掉在地上，什麼都沒有剩下。渾濁的半流質從小小的棉被下爬出去，向著十字路口的火光中匯聚。
同時，周邊其他被救的人身上竟然發生了一樣的事。而那些混沌一片的物質流入火中，死與生交織，火鍊鋼融化。
旁邊幾人紛紛驚叫著退開，退伍軍人的臉色已經超越了嚴肅。
李斫緩緩抬頭，目光跟著那團曾是一個小生命的液體，爬進了火光裡。他看到那火光中的鋼鐵如燒融的鼓泡般蠕動，很快，一個轟鳴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那是一個呼吸，一個生命的誕生。一個如同人類，卻龐大許多的心跳。
無論是旅客還是路人，是司機還是附近商店老闆……
當在場之人聽見那心跳聲時，他們的心跳彷彿被某種不知名的龐大力量控制，開始與之同步。他們的腦海中更是同時浮現出一個陌生的名字：
——【獻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