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姑姑家回到家裡,一進門,我就在院裡喊:\"爹!爹!你看我抱個什麼?\"

爹從廚房裡出來,雙手沾著麵粉,驚喜地說:\"狗娃子!你在哪抱的?\"

\"我姑姑從她村西頭那個老爺爺家要來的!爹,它太可愛了!你摸摸。\"

爹正在做饃,雙手在圍裙上拍拍手上的麵粉,摸了摸虎子的頭:\"哦呦!小乖乖,這麼肥,真好看。\"

他又從我懷裡抱過去,對著虎子的額頭親了一下,說:\"好狗娃呀,你到俺家來,不嫌俺家窮嗎?\"

我說:\"爹,我給它起個名字叫‘虎子’,好聽嗎?\"

\"‘虎子’,還真是,這小傢伙虎頭虎腦的,像個老虎崽兒。\"

\"它媽媽是個大黃狗,會到集上賣菜、買東西,還會幹家務活呢!可聰明瞭!\"

\"唉,我本來想著讓你晚兩年再養,既然抱回來了,就好好養吧。今天先讓它跟你睡,明天我收拾個狗窩。\"

\"爹,我姑姑知道我今天要去,一大早就炸好了一竹籃麻花,讓我帶回來了,你吃一個。”

\"你吃吧,我等會再吃,先把饃做好。\"

\"爹,你做的饃也是摻了玉米麵的嗎?\"

\"是啊,白麵蒸饃都是有事了過節了才吃,不過我沒忘記給你做幾個。\"

\"我姑姑中午還炒了幾個菜,做了雞蛋煎餅,銀耳八寶粥。我娘說,我去一趟姑姑家,比咱家過年吃得都好。\"

\"你姑姑待你這麼好,你以後可怎麼報答她呀?\"

\"等我長大了,掙到大錢了,咱家蓋上大別墅,我一定讓姑姑住到咱家裡,買好多好吃的,孝敬姑姑。\"

娘笑著說:\"當先,你口氣不小,說到要做到啊,下半年你上了學要好好學習,將來有知識有文化了才能有出息,別像俺一樣,斗大的字不識一筐,只能種一輩子地了。\"

\"好的娘,你放心吧,我一定讓恁享我的福。\"

\"去吧,去和虎子玩去吧,別冷落了它。小貓小狗一口人,你對它好,它也會報答你的。”

這天晚飯前,我想著先試著把虎子喂一下吧,就掰了一小塊白麵蒸饃餵它,它聞了聞,不吃;我嚼了一口麻花餵它,它聞了聞,不吃;我又將娘煮的雞蛋餵它,它聞了聞,還是不吃。餵它米湯它也不喝,但它一直哼哼唧唧地往我懷裡鑽,我知道它不是不餓,是吃不下去,這可把我急壞了。我問爹:\"虎子啥也不吃,啥也不喝怎麼辦?\"

爹說:\"它剛到咱家,離開媽媽它還不習慣,餓一頓也沒啥,明天再喂,興許餓急了就會吃的,總要有一個適應的過程。\"

娘說:\"它和人還是小嬰兒的時候一樣,除了吃奶,什麼麵食也吃不下。明天叫你爹買點奶粉。\"

我家的三間房是土坯房,村裡大多數人家也是土坯房,也有的人家是裡生外熟,也就是牆裡是土坯,牆外是青磚。屋頂大多是藍瓦,也有茅草和麥秸鋪就的,純是青磚藍瓦的不多。那時候紅磚還不普及,後來零星地興起自燒紅磚窯,在自家打麥場上,用機制泥坯碼好,投進煤土,外邊用土坯和泥漿圍成一個大圍柱形,再用粗鐵絲在外圍箍住,五天就燒成了。其實藍磚比紅磚質量好,只是燒製成本高一些,工藝更復雜一些。農村人覺得紅磚硬實又經濟實惠才普及了。現在是空心磚代替了紅磚,紅磚基本被禁用。

八十年代末,我家蓋起了磚瓦房,再後來建了別墅,這是後話。

像絕大多數鄉鄰一樣,我家的三間土坯房中間是堂屋,現在叫客廳。爹孃住東屋,我住西屋。抱回虎子的那天晚上,虎子就和我一起睡在西屋。娘找了一條我小時候的棉襖,鋪我床上作為虎子的臥具,就在我的枕頭邊。虎子沒吃晚飯,也許是餓,也許是想媽媽了,也許是對新環境既感到新奇又不安,它在床上轉來轉去,沒有睡意,嘰嘰叫著四處爬動,四處嗅。這時,娘進來說,睡覺前你把把它,別讓它在床上拉屎拉尿。

我因為床上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可愛的小傢伙做玩伴,也興奮地睡不著,索性逗它玩吧。我說:\"虎子,你是想尿尿嗎?來,咱到床下去尿吧。\"

我抱著它下床,在尿盆上架著它的兩條後腿像把嬰兒一樣讓它尿,它安靜一會,不尿。我放下它,說:\"虎子,你要學會在尿盆裡撒尿,我來教你。\"

於是,我先尿了。虎子又安靜了一會,看著我尿,又嗅著尿盆拱了拱。我又抱起它,把它尿,說:\"虎子啊,你尿吧,上了床就不準尿了啊。\"

我逗弄了一下它的小雞雞,它就不老實了,使勁扭動著,十分地不耐煩。它嗚嗚地叫著,像是生氣了,我只好又把它抱上床去。

\"虎子,我知道你想媽媽了,可是你總要長大,總要離開媽媽家,陪你一輩子的不是媽媽是我。\"我繼續安慰它,\"這裡才是咱自已的家,我是你的主人,也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要乖乖地聽話,不要感到孤單寂寞,有我陪著你長大,你一定要快快樂樂的,好嗎?來,我摟著你睡。\"

這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虎子長大了,肋下生出一對大翅膀,它讓我騎上它的背,帶我飛越平原、跨過高山,一路向東北,飛向未知的遠方。不一會兒就看到了茫茫大海中的一座仙山,那裡海水正波濤翻湧,撞擊著山崖,金黃色的轟鳴聲直撞擊得大山裡像玉石樣的白色的鳥獸不住地驚叫著。山上雲霧繚繞,殿堂樓閣金碧輝煌。我問虎子:\"這是哪裡呀?\"

虎子說:\"主人,這是我以前居住的地方,將來還要住在這裡,你也可以住在這裡,我們永不分開。主人,你睡一會吧,我去方便一下就來。\"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地醒來,虎子趴在我胸前睡得正香,我突然感覺手下涼絲絲的,我一摸,溼乎乎的一片。

我捏著它的耳朵,大聲說:\"虎子,你這個調皮搗蛋的傢伙,你到哪裡方便去了?你尿床上了!\"

我起床後,聽到廚房裡\"呱嗒呱嗒\"的拉風箱的聲音,知道娘在做早飯。我看到爹也在院裡忙碌著,他找來木板、石棉瓦、釘子、錘子、鋸子和墨斗,準備給虎子做一個小木屋。

我抱著虎子,給娘說:\"娘,虎子尿床了。\"

\"哈哈哈!\"娘笑了,說,\"它才多大呀?會吃奶,當然也會尿床了,你小時候也尿床,睡覺前把幾遍都不尿,一上床睡著了就尿,你也夠氣人的。\"

吃飯時,我又像昨天一樣喂虎子,它仍然不吃不喝,我很著急,對爹說:\"爹,先不要搭狗窩了,給它買點奶粉吧。\"

爹說:\"好。要是餵奶再不吃,那隻能給人家送回去了。\"

我急了:\"不行!不能送回去。多少人都想要,送回去就抱不回來了。它一定會吃奶,那老爺爺也是這麼說的。\"

吃過早飯,爹就去了公社集上,我和娘在家等了一上午,不見爹回來。虎子餓了兩頓,就一直哼哼唧唧地四處轉著嗅著找媽媽。我想它一定想哭,可又哭不出來,我心裡也很難受。我一遍一遍像禱告似的跟它說:\"虎子,買回了奶你可要喝啊,不然咱倆就散夥了。你可不能離開咱家,一定要喝奶啊。\"

我和娘吃過了午飯,仍然不見爹回來。娘說:\"到現在還不回來,可能上縣裡了,咱再等等。\"

一會兒又說:\"這虎子已經餓了三頓了,這可不中。我去街上問問看誰家有奶羊,先湊合一頓。\"

娘拿個小茶缸就出去了,約摸有兩個鐘頭才回來,帶回來大半茶缸羊奶。

她高興地說:\"咱村養羊的不少,就是找不到奶羊,我去東邊李窪村才找到的。\"

我高興極了,說:\"娘,你真有本事,虎子有救了!\"

娘說:\"不能讓它喝生奶,我給它熱一熱再餵它。\"

奶熱好後,我先嚐了嘗,不燙嘴了,才喂虎子。它果然喝了,我懸著的心放肚裡了。

娘說:\"越是餓越不能餵飽,讓它少喝點,別讓它撐著。一次喂少點,多喂幾次。少喝點無所謂,要是喂撐了麻煩就大了。\"

我說:\"不喂多,不會讓它撐著的。”

虎子在小瓷碗裡吭哧吭哧地喝著羊奶,兩條後腿用力向後撐著,顯出很努力的樣子,它是餓急了,貪婪地喝光又舔著碗底,舔完了又哼哼唧唧地舔我的手。我說:\"虎子,咱一次少喝點啊,可不能撐著了,待會兒再餵你。\"

一直到快吃晚飯的時候,爹還沒有回來。娘著急了,說:\"不會是出啥事了吧,咋還不回來呢?就是去縣城也該回來了。\"

我也很著急,擔心爹出啥事。我說:\"娘,縣城在哪呀?離咱這有多遠?\"

\"縣城在咱這北邊,六十五里地。這一去一回一百三十里啊!\"

\"這次可把爹累壞了,咱去大路上迎迎他吧?\"

\"好吧。鎖上門,別讓虎子跑丟了。\"

村裡大街上,到處都是坐在門口吃飯的鄉鄰,這大概是豫東大地有別於其他地區的一道特別的景觀。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只有到這個點上才卸下一身的疲憊,享受這片刻的舒適與安詳。尤其在一些十字路口或丁字路口,鄉鄰們扎堆成片地端著碗,邊吃邊聊,彷彿只有這樣,才是莊稼人應該享受的樂趣。

大家的飯食基本上都差不多,條件一般的是絕大多數。簡單點的,一兩個高粱面窩頭就著辣椒油,或者一兩個玉米麵鍋餅就著小鹹菜,再喝一碗煮紅薯片、煮蘿蔔片、煮南瓜塊等等一頓飯就湊合過去了。

那時一人一畝三分地,小麥產量低,大多數人家不夠吃,所以白麵蒸饃就少,鄉親們吃的主食大多是白麵粉摻粗糧。平時,能吃上一盤炒菜就算條件好的了。豫東地區缺水,不種水稻,吃米飯少,大米一般是早晚燒米湯用,所以大家生活的相似點就比較多,少了一些攀比,就少了很多閒氣、隔膜和爭鬥,多了一些安寧與和諧。心平氣和萬事興。坐在一起吃飯,談天說地也就平添了許多愜意。鄉親們生活裡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一切事都是談資——自已村裡張家長李家短的事,十里八村的新鮮事和陳年往事,天南地北的逸聞趣事等等,都是在這種場臺裡傳播開來,這裡是鄉親們獲取必要資訊的來源地,所以家家戶戶一到吃飯時間,就自然而然地聚在飯場裡,興致勃勃地交流起來,其樂融融。

娘拉著我的手走在大街上,不停地有人打招呼:\"當先他娘,吃了嗎?這是要幹啥去?\"

娘說:\"他爹上午去縣裡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俺去迎迎他。\"

我們走出村外,來到去縣城的公路上時,夜幕已經降臨了。那天是農曆三月二十八,月亮躲起來了,又是多雲天,只有幾顆星星寂寥地眨著疲憊的眼,四處漆黑一片,隱隱約約地能見到一些樹影和蓬勃生長的莊稼,已經分不清是冬小麥還是大蒜苗。連一隻螢火蟲的影子也不見,鳥兒們早已停止了聒噪,開始進入夢鄉。正值暮春時節,夜晚還有些涼颼颼的。但沒有風,聽不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能聽到的是我和孃的腳步聲和心跳聲。我們向北方望去,偶爾有一些夜歸的鄉親從身邊走過,卻不見爹的身影。娘說:\"當先,注意看著,你爹騎著車呢。”

我們往北慢慢地走著。突然,我看到不遠處有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好像推著腳踏車在走。

\"娘,我看像我爹呀!\"我興奮地喊道。

我們急忙走近一看,果然是爹。娘說:\"咋這麼晚才回來?俺都擔心死了。車壞了嗎?\"

爹說:\"後輪車胎爆了,走了十里地。\"

\"爹,辛苦你了!奶粉買到了嗎?\"我急切地問。

爹笑笑說:\"買到了。唉!真不容易。\"

娘說:\"快回家吧,飯還在鍋裡熱著呢。你中午咋吃的?”

爹說:\"買了兩個燒餅,我早就餓了。\"

爹一邊走一邊說:\"我先去了公社集上,問遍了所有的商店,沒一家賣奶粉的。人家說奶粉已經脫銷了,現在可是緊俏貨,不好買,縣城興許會有,你去看看吧。我就直接去了縣裡。到了那裡後,問到有賣牛奶粉的,他們問我給多大小孩吃的,我說不是給小孩吃,是喂剛半個月大的小奶狗。他們就說,那你不能買牛奶粉,小狗娃腸胃功能弱,吃牛奶會嘔吐,會拉肚子,讓我找羊奶粉去買。我不懂,就只能聽人家的,去找羊奶粉。可是我走遍了縣城所有的供銷社和商店,就找到一家賣羊奶粉的,只是價錢貴一些,不多了,就剩三袋,一袋八塊五。我想跑這麼遠的路就是專門來買奶粉的,再貴也得買,我就全買下了。\"

娘說:\"這麼貴呀!咱還不如買只奶羊呢。\"

爹說:\"先這樣喂一段吧。奶羊是要買,不光狗娃子要吃,當先正長身體,也得喝一些羊奶才中。\"

娘又問:\"買奶瓶了嗎?\"

爹說:\"買了,這忘不了。\"

我們回到村裡時,街上已經沒有人了。莊稼人都有這個好習慣——早睡早起。那時,農村還不通電,晚上照明用的都是煤油燈,用蠟燭都略顯奢侈。當然也沒有電視、電風扇,更沒有空調,所有的\"家用電器\",真的是隻有手電筒和收音機。鄉親們吃過晚飯,閒聊一會兒就睡了。相比較而言,夏天睡得晚一些。乘涼都是到大門口,搖個蒲扇,泡一壺涼茶,三五成群地閒聊。有的就直接支張床,在自已家門口看著滿天星光就睡了,夏夜裡吹吹自然界的涼風就是最簡單最直接最實惠的享受了。

我和爹孃回到家裡,開啟房門,我就聽到虎子急促的嘰嘰叫的聲音,我趕忙跑進西屋裡,只見虎子在釣魚杆下甩著頭,兩隻前爪扒著嘴。

不好,虎子吞到魚鉤了!我嚇了一跳,趕緊把魚鉤從它嘴裡拔下來,好險啊!我大聲喊:\"爹!娘!虎子吞到魚鉤了!\"

娘也嚇了一跳,急忙跑進西屋裡:\"哎呦!我的乖乖,離開你一會兒就不老實,這要吞到肚子裡可咋弄啊?\"

爹說:\"唉,小奶狗它知道個啥。以後要當心了,千萬別傷著它,把魚鉤收起來放好,老鼠夾子也要收好,有危險的東西都要收好。\"

我說:\"爹,等它的小房子搭好了就沒事了。\"

爹說:\"今天是來不及了,明天給它搭窩。\"

吃飯時,我照例先喂虎子,將下午剩下的羊奶給它喝了。

晚飯後,我抱著虎子上床前把它尿尿。這次它乖多了,把了它兩次,它居然尿了一點。我高興地喊道:\"爹!娘!虎子不會尿床了,我把它它就尿了。\"

娘說:\"今天它有奶喝了,心氣順了,也就聽話了。\"

爹說:\"昨天它絕食又尿床,看來是表示抗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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