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酉時
檀木床梨花錦，躺在床上的人緩緩睜開眼。
丫鬟見此立即去報送將軍。
柳絮醒來時，正對上週嘉敏關切欣喜的眼。
原本精緻可愛的人盯著眼下的瘀青，急切的抓著柳絮的手。
“阿絮，阿絮，”
“只求你莫要再想不開去尋死，姐姐已經離開我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柳絮聞言一愣，抓了抓周嘉敏的手：“阿薇，我沒想過尋死。”
“我不會離開的。”
周嘉敏聞言緊緊抓住柳絮的手，心中重石也緩緩沉下，“那就好，阿絮，你現在感覺如何？”
“沒什麼大礙，”柳絮輕輕搖了搖頭。
門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不用想，定是柳將軍來了。
周嘉敏退到稍遠一點的地方，下一秒門開，柳將軍邁著大步走至床邊。
“絮兒！”
柳將軍一向鎮定沉穩，眼下卻也明顯是因為柳絮的事慌了神，許是熬了一宿，看著憔悴不堪。
“你可好些？”
“爹爹”，柳絮撐著起身，“絮兒無礙。”
柳將軍聞言鬆了口氣，眉間卻仍滿是陰霾。
周嘉敏見此，悄悄出了房間，丫鬟們也跟著她至門外。
柳將軍坐在床邊，卻沒說話。
看著父親這樣子，對阿爹的愧疚和對林俞的恨意一時到達頂峰，“是女兒一時失察，害爹爹擔心了。”
“你且安心，昨日懷玉公主已經面見陛下將林俞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稟明。”
“只是….”
柳絮看著阿爹猶豫不決的樣子，臉色幾變，聲音有些發顫：“可是陛下並未懲處罰林俞，甚至讓懷玉公主將此事壓下？”
柳將軍垂首不語，預設了柳絮的猜測。
他接過婢女遞來的湯藥，輕聲安慰柳絮：“阿絮啊，京中的事情太複雜，阿爹又是個沒本事的。”
“你出了這檔子事，而四皇子又到了年紀，陛下想為他重新擇一位家世顯赫的女子做正妃，日後為將他立做太子平添助力，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早年在宮中侍奉先皇后，如履薄冰時柳絮也未曾出過一絲岔子。阿孃更是捨命救過先皇后，才換來她與四皇子李宥的婚事。
柳絮活了十六年，一向矜持守禮，極盡孝順，從未做過一件逾矩之事，只為有一日嫁個良人。
於是這些時日的委屈與心酸一同湧了上來，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
“所以陛下為了讓四皇子日後能夠坐穩太子之位，便要捨棄我名聲嗎？”
柳絮心中憂傷，看著阿爹凝重的表情，卻也暗自下定了決心。
她要這些人償還所做壞事！
次日，柳絮出門前往公主府致謝。
飄著“柳”字旗幟的馬車行過鬧市時，一些關於柳絮的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侍女捂住柳絮的耳朵，唾了一口：“小姐，你莫要聽他們胡說。您瞧這外面，桃花開得多好！”
柳絮本想懶懶應付過去，卻忽然想起來，那日在曲江池宴上，林俞身上縈繞的便是這一抹若有似無的桃花香氣。
彼時不覺得有何異常，如今想來，並不是他身上的，哪裡是什麼香料。
分明是女子的脂粉氣！
而他腰間掛著的那個香囊，上面的紋樣更是出自盛京最大的秦樓楚館—明月坊。
柳絮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吩咐管家：“叫幾個扈從換身衣服，跟我轉路去明月坊。”
“我聽說，那裡有位身懷體香、驚才絕豔的桃花娘子。”
轎子掉頭前往深巷
半晌，停在華麗奢靡的酒樓門前。
柳絮掀開簾子下馬車，朝車伕招了招手。
“你們先回去，清歡清淺，跟我來。”
柳絮抬腳邁進門，馬車消失在巷口。
柳絮叫婢女給了那老鴇十兩銀子，又讓府中幾個大漢拎著棍棒在那桃花娘子面前走了幾圈。
她便怕得什麼都說了。
片刻，老鴇便牽著一位風姿綽約，容貌美豔的絕色佳人站在了柳絮面前。
這桃花娘子果然容貌傾城，連女人見了她都是我見猶憐。
“奴與林俞曾是同鄉，他上京趕考時盤纏不足，奴便借了他些體已錢當做盤纏。”
“這一來二去，便生了些情意。”
“只是他沒錢替我贖身，以奴的身份，連做個良妾都難，他怕奴日後受主母磋磨，便想著，找一個好相與的正妻.….”
柳絮直起身，看著眼前柔弱懵懂的姑娘，索性挑明：“這京中的流言你應該也聽說了。”
“我便是那個被林俞設計而擇中的人—一柳絮。”
“你猜，已經知曉事情本末的我，若是入府主事，會如何對待你？”
桃花娘子聞言渾身一僵，忙不迭磕頭求饒。
直到額頭一片青紫，柳絮才放下酒壺，輕聲問：“你當真極喜歡那個林俞？”
她疑惑地看著柳絮。
柳絮眼神冰冷，緩緩道：“我可以幫你贖身、脫籍，還你自由，甚至日後做一個普通人家的正妻。”
“但要你在你自已和林俞之間做一個選擇。”
“一炷香的時間，告訴我你的答案。”
柳絮輕叩茶杯
一盞茶時間不到，桃花娘子便想好了答案。
結果顯而易見。
正如他林俞所言，這世上哪有不為已的人。
桃花娘子告訴了柳絮她和林俞獨有的書信花押，而柳絮，則以她的名義寫信約見林俞於西郊外。
“好久不見，狀元郎。”
這一次，柳絮帶了足夠的侍衛和家丁保障自已的人身安全，絕不會讓曲江池落水的事情再次發生。
林俞看著眼前僅有幾面之緣的人一臉驚愕，繼而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桃花呢？你對她怎麼樣了！”
“柳絮，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在他即將朝柳絮撲過去時，被柳絮帶來的人直接按在地上。
林俞一時狼狽不堪，迫不得已同柳絮軟和了語氣。
“惡人尚且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偷也能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小姐為什麼不信你若嫁給我，我們日後也可以相敬如賓，相安無事一輩子？”
“他日我官場得意，為小姐爭得一個誥命夫人，難道不比嫁給李宥這個儲君之路不明的人要好？”
柳絮噁心不已。
可還是向前走了兩步，停在林俞面前，用木棍狠狠砸在他的後背，直將木棍劈成兩截。
第一次做這種不符合大家閨秀身份的事，柳絮有些怕，卻還是死死盯著被打得吐血的林俞，想要和他確定一個答案。
林俞寒門出身，又與她素不相識。
而他在被柳絮揭穿之後仍然不死心地想要毀她清白，這便更讓人疑心四起。
“他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就算不能娶我過門，也要毀了我的名聲？”
可林俞半分理她的意思都沒有，什麼都不肯說。
柳絮只能拿出桃花娘子縫製的荷包沾了雞血扔到他面前，他才有些動容。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無非是許你日後平步青雲、高官厚祿，再給你一大筆錢財為桃花娘子贖身。”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士人最重風骨，從你跳河想要毀我清白之時，你的仕途便已經毀了。”
林俞望向柳絮，笑得諷刺：“你已經猜到是誰了，為什麼還要來問我？”
聽完他的話，柳絮好像被抽乾了力氣，只剩苦撐。
這一刻，她自已也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和林俞確認幕後之人。
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堪堪穩住腳步，柳絮站直了身子。
最後無奈嘆氣，“罷了，放他回去”
備馬車，回府吧
回府的路上，柳絮忽然想起耽擱這幾日，還未面見懷玉公主。
於是拐了個彎帶著謝禮去了公主府。
一向與柳絮不對付的懷玉公主罕見的沒有找她麻煩。
許是看見了柳絮脖子上纏著的紗布，又許是見她用膳時碟中的飯菜一分沒有見少。
她以為柳絮是因名聲盡毀而自暴自棄，反倒緩和了態度。
“父皇有意為四皇兄擇選別的千金小姐做正妃。”
“花瓣落下尚且要在小徑上躺過幾陣才能化作春泥。”
“柳絮，你當真要就此認命了嗎？”
柳絮有些嘲諷又痛苦地笑出聲：“不然呢？”
“指使林俞在朝堂上毀壞我名聲，又叫人推我下水的，不正是四皇子殿下嗎？”
聞言，懷玉公主往日愚蠢囂張的做派驟然收斂，彷彿變了一個人，望著柳絮笑意淡然。
然後拾起玉箸為她夾了一塊魚肉放在碗碟中，語氣殘忍又溫柔。
“及時醒悟。”
“還不算太蠢。”
懷玉似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笑了笑說：“對了，頂替你的新人選，似乎是相府二小姐…”
她偏頭看柳絮臉色
柳絮眉頭狠狠一皺，那樣的人渣怎麼配的上阿薇？
柳絮徹底做出了決定，抬頭看向懷玉。
即便早在懷玉一次次幫助和提醒下發覺了她不似表現出來的那般無腦。
柳絮還是差點拍手叫好。
能在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面前演戲，連皇帝和秦宥琪都騙過去。
果然，出生在帝王之家，耳濡目染著陰謀算計和機關冷箭，能有幾個真的單純愚笨之人？
“既然他敢打阿薇主意，我當然要站在你這邊”
柳絮笑了笑，舉起茶杯
“當然，若沒有這件事，
我也會選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