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如漂泊在河溝裡的樹葉,逐水而流。

那年春節過後,我換了個住處。在東風路附近租了間房,挨著東風渠。也不知是先有渠後有路,還是先有路後有渠。

離單位遠了,我買了輛兩輪電動車,暫時告別了腳踏車。電動車騎著是怪方便,就是喝酒後有點飄。於是乎,我攮過路邊花壇,人車分離漂移過……人摔傷很快就好了,車摔爛卻沒有恢復過。

“十二,晚上喝酒吧?”

“你來中城了?”

“今天剛到,下午去談點事。你下班後來找我吧?”

“去我家吧,我整倆菜,咱屋裡喝。”

“不去你那小破屋了,來玉米樓吧。”

“啥?你住玉米樓了?你真行啊你……”

“別廢話了,晚上見啊。可別騎你那破電動車了,晚上喝完住我這。”

掛完電話,有些許感慨。六栓這貨前兩年還在老家掰玉米呢,這兩年倒騰玉米都倒騰到可以住玉米樓了。

“六哥,咱吃啥?”

“咱就在這樓上吃自助餐吧。”

“算了吧,六哥,咱倆沒必要浪費這錢,這裡太貴了,咱去路邊找個小飯館吧?”

“十二,你看不上你六哥是吧,咱差這點錢嗎?今天晚上你就給我可勁吃。”

“我飯量小,這裡自助餐這麼貴,不划算。”

“中了,十二,別嘰歪了。哥現在掙著錢了,能不讓你吃好點麼。”

“這裡的自助餐不興喝酒吧,六哥。”

“啥?不興喝酒?我還約磨著這麼高檔的地方,酒肯定不孬,就咱倆這酒量,一人搉一瓶,飯錢不都回來了麼?”

“六哥,你笑得真猥瑣。”

“十二,你別說,這中城的燒雞還真不孬。給你個翅膀啃啃,好飛得高。六哥我先啃個腿,好走得穩。”

“六哥,一會換我走得穩,你飛得高哈。”

“你個十二,來,先懟一杯!”

“十二,你平時上班是做啥的?喝茶看報紙?”

“都啥年代了,六哥,我很忙的。”

“都忙啥?我咋都感覺你們坐辦公室可得勁。”

“得勁啥,平時對著電腦寫材料比較多。”

“寫材料?寫啥材料?我只知道我倒騰玉米是給人送去叫啥原材料,還有建築工地上各種建築材料啥的,你那是弄啥的?”

“我那是……寫作文,小時候你也寫過,只不過現在寫的類似你在報紙上看到的那些字。”

“報紙上的都是你們寫的?厲害哇!十二,我就知道你小子文化,有出息。來,再懟一杯!”

“厲害啥,你知道在俺們單位,說誰是寫材料的,對方會咋說?”

“咋說?”

“你才是寫材料的,恁全家都是寫材料的。”

“啥意思?”

“沒啥意思,喝酒吧,六哥。”

“六哥,我今兒個就揣了一瓶酒,咱再買點啤酒吧,渴哩慌。”

“你等著,我去扛一箱去。”

六栓下樓後,我才想起來可以點外賣送過來。讓這貨去買吧,反正他不是說他掙錢了麼。站在臨窗處,望著中城的燈火通明和車水馬龍,有點想二叔了。

“六哥,二爺咋樣了?”

“二爺?二爺蓋房子了,蓋哩可排場,四間平房,外面貼磁磚,房頂琉璃瓦。”

“那得花不少錢吧?”

“說是連院牆和大門那塊,一共花了有二十萬左右。”

“二十萬?他哪來的那麼多錢?”

“二叔留給他的。”

一陣沉默後,六栓攔下了我一直往嘴裡灌的啤酒。

“十二,二爺用大門門房開了個小超市,夠日常花銷的。對了,二爺把大門口對著了二叔,還在門頭上貼了門匾,上頭有六個字,‘文安身才立命’。”

“六哥,我喝不動了,我回去吧。”

“回啥回,這兩個床,咱倆一人一個,喝不動不喝了,晚上住這,咱倆好好說說話,也可長時間沒見你了。”

玉米樓的床確實比我小屋的床睡著舒服。我那床,四個木棍上面訂了一張三合板,夏熱冬涼。

“十二,你還沒有談物件麼?”

“六哥,我要啥沒啥,去哪找物件。”

“沒事,緣分到了都找到了。你看我,是那年在一個村裡收玉米時碰見的恁六嫂,那時我一眼都愣中了。那玉米袋子抱起來都扔車上了,幹活麻利得很。”

“六哥,你是不是有時感覺六嫂可像你?”

“是哩,像哩很,真是人家說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六哥,相互喜歡,一定是在對方身上發現了另一個自已。”

“十二,你咋恁會說話,不愧是寫材料的。”

“六哥?”

“咋?”

“你才是寫材料的。”

“說起來緣分了,十二,我今年碰見個可奇怪的事。”

六栓從磨花皮的棕色人造革皮包裡拿出來了一串念珠。

“六哥,這是啥?”

“這是我三月份的時候去濟城,別人送給我的。”

“誰給你的?”

“六哥我這兩年倒騰玉米,也算是做個小生意,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到哪個地方,只要是碰見寺廟啥的,我都進去拜拜,祈求個平安吧,不都說平安是福。”

“這念珠是寺裡哪個和尚給你的?那怪有緣。”

“不是。這是那個啥庵,三個字,我記不住了。當時感覺是個寺廟,就想著進去燒柱香拜拜。誰知道人家不讓燒香……大殿裡有個尼姑在那擺籤,說是求籤不要錢,我都過去了。”

“你抽到了個啥籤,六哥?”

“這個我都記住了。上面寫的是‘春風時節桃花香’。我當時想著三月份,可不正是有桃花,覺得是個好籤。”

“是個上上籤。咋解?”

“啥咋解?”

“就是那尼姑,跟你說了啥。”

“哦。她說‘自有鮮桃贈君嘗’。然後,沒等我問啥意思,她讓我先自報家門。”

“你咋說的?”

“我就說我叫雲六栓,家是谷城雲家村的。”

“然後咧?”

“然後,然後她手裡的念珠掉地上了。我替她撿起來了,她就說了句送給有緣人,就起身去後殿了。”

“啥?你給我看看這啥手串。”

六栓把手串扔給了我。應該是小葉紫檀的,別的也看不出來個啥。我數了數,有十二顆珠子。

“六哥,十二顆念珠,是象徵姻緣的。你這都結過婚了,木啥用了。”

“所以,六哥帶來給你了。”

“啥?你送我了?”

“對啊,我要它又木啥用。你用你那近視眼仔細瞅瞅,每個小珠子上都刻著一個小字呢。”

我戴上眼鏡才發現每顆念珠上都刻了一個“文”字。

“六哥!你剛才說你家是雲家村的時候,這東西從她手裡掉下來了?”

“是啊,這不就送給有緣人了麼,你叫雲十二,這珠子有十二顆。我也是數過後,覺得這應該送給你,正好也保佑你能有個好姻緣。”

“六哥,這……這是,那個尼姑,可能是……”

“是啥?十二,你咋了?”

“沒事,六哥。好人一生平安。”

六栓後來告訴我,那天晚上我們把剩下的啤酒喝完了,我拿著念珠哭了。我當時喝斷片了,應該不知是哭二叔,還是哭自已。

之後,我在網上查了一下。濟城有個靜鑑庵,禮佛,不敬香。

念珠,十二顆,我拿給了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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