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城的鎮將姓左，名錫山，原是江左人士，祖上是江左小有名氣的富商。
在涼城待的這些時日裡，我同幾個姑娘並沒有見過這位左鎮江，聽聞這位最近都是披星而起戴月而歸，有時到了半夜書房的燈還亮著。
我們在鎮將府時，並不算被拘著，姑娘們有自已的院子，平日裡除了學些舞蹈樂器，還有些自已可以安排的時間，只是在我們出門時，必定會有小廝婆子看著，像是怕人跑了似的。
我常常抓著空餘的日子往外跑，雖然總有人跟著不方便同人交流，但還是能多看看涼城的風土人情。是日夜，我便趁大家睡熟了偷偷溜了出來。坐在人家並不高翹的屋脊上，掏出了我剛剛做來的酒。說是酒，其實有些勉強。只是將大棌蕉樹葉放在屋頂，收些涼冰的露水，浸些蒸熟的糯米，加幾顆時令的果子，因為發酵的時間短，並沒有浸出些清香的味道。
來時便已經是冬月，算上路上的時日，又在陽城停留了幾日，加上在涼城住了許久，掐指算算，竟快到涂月了。
我呷一口酒，長長吐出一口氣。於我而言，釀的從來不是酒，而是一種成全的心意。日月輪轉四時有序，將天地的靈氣釀蘊到酒裡，成全人們的種種心意。於是所有的悲傷歡喜、無奈與希冀便都蘊在酒裡了。
這時，一陣清風吹過，一個黑色頎長的身影在我旁邊坐了下來，修長勻稱的手遞給我一隻精美的酒袋，“喝這個。”
“崔判。”
“你何必自降身份，採取這種方式，不過一個凡人而已。”
我看看他，一月未見，他似乎清瘦了些，青色的胡碴都要冒出來了。
“六界雖有強有弱，各有所長，入了哪一界，便要遵從哪一界的規矩。若是都隨心所欲，早就亂了套了，你早就知道，”我將那半生不熟的糯米酒遞給他，“你嚐嚐，這時候沒到，便釀不成酒，生澀的很。哪怕用法術將其變成甜甜的果子酒，也不過是嚐起來好入口些，其實還是未熟的酒釀，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他接過去，也抿了一口，“真難喝。”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道，“看來在人間待久了，阿汜的性子也慢慢改變了很多。”
我便記起一件很久的事情，那時候我還在陰司，崔判風塵僕僕地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他查到了一些東西。這樣想著，便問了出來。
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猶豫怎麼開口，“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這個問題似乎有點遠，我一時沒想好該怎麼回答。
我仔細想了想，“你也知道我比他人不同，因著三魂七魄的緣故，我並不能像他人似的，對七情六慾如此敏銳。我有時候甚至在想，如果將那些散落的魂魄重新捏合在一起，會不會產生另外一個生命？或者說，另外一種……意識？”
崔判的眸中閃過一絲的震驚，“若是果真如此，那也是另一個你。”
我笑了笑，“或許吧。”冬夜風寒露重，街上並無行人，也沒有哪一家人家還亮著燈，入目都是沉寂的黑，“那些經歷我都忘卻了，那些情感也似乎不是我所生髮的，我實在不知道前世發生過什麼，便也不好斷定……那麼，未知的事情，就留給以後吧，至於現在，我只想好好體會每一個當下。”
崔判沉默良久，“這樣也好。”
我從懷中掏出那方盒子，“你看看。”
崔判很快開啟來，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波瀾不驚的面孔終於流露出了一些不可置信，還有一閃而過的驚惶。
“這上面有你的氣息。”
我看著他，“是呀，我的。或者說，以前的我？”
崔判握著玉佩的手微微發抖，“你如何想？”
“我臨行時一位姑娘送我的，想來前世的我還怪厲害的。死了這麼久都轉世了，投胎時候散落的魂魄還能被好生儲存著。＂
崔判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見他不說話，我便繼續說道＂我想先留著罷，現在的生活很好呀，有師父、阿籬、衍騖，還有冷玉他們，有小鬼頭辰安，還有……你，”我笑了笑，“還有那些勤勤懇懇的普通人，他們每次去買酒的時候，看那一張張臉上，聽他們講述一個個的心願中，好像也真變成了一個普通人，踏實著、慢慢地去生活。我想……或許慢慢感受也挺好的。”
崔判顯然放鬆了一點，他咬咬牙，旋即從懷裡摸出一個東西遞給我，我接過，一種熟悉的觸感在手中流轉開來，竟然……也是一塊類似的玉佩。唯一不同的是，這玉佩上雕著四朵小小的婆羅花。
“怎地你也有這東西？”講出了壓在我心中的這些事兒，我也放鬆下來，此刻看到玉佩，心中倒也坦然，只是還有些驚奇。
放鬆下來的崔判也有些不著調起來了，“綺汜啊，那是因為……”他將尾音拖得極長，我等不到他說話，便偏頭去看他。
他突然靠過來，離我極近，上挑的眼尾泛著一點兒紅，似乎在隱忍著什麼。不知道是因為今晚的事情太過奇怪，還是我喝了酒的緣故，被他這樣盯著，我的心跳似乎有點兒快。
“那自然是因為……我是阿汜的守護神了。”
等了半日卻就是這麼個不正經的答案，我輕輕推了推他，將他那張快要貼上我的俊臉巴拉遠一點，“你少來。”
崔判聳聳肩，“吶……其實是真的。”
“那既然如此，我本應該是地府中人唄。”不再看那雙霧氣翻湧的眸子，我負氣說道。
“不是啊，”崔判仰頭看著星星，“你是……很厲害的人，不，其實是……仙子，因為受了傷才變成如今模樣，所以魂魄會散落在各處，那沅家只是恰好有其中的一小部分罷了。而至於我，我這千年的職責便是守護你的魂魄，好好存放，等你回來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