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著那幾個人往外走，心中還掛記著秋婆婆，也便沒有說話。
那頭目因著收了我的金耳鐺，倒也沒有太過為難。好在他雖是兇惡，卻也不至於太過下流。邊走著，他對我說，＂看你識相，同你多說幾句。你是走了大運了，正趕上我們爺心情好來涼城視察，我們哥兒幾個物色姑娘可不是自已用的，那是要給我們二爺侍候的，你若是到時候得了二爺的眼，成了二爺的女人，可真叫……那什麼……一步登天，才真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我笑了笑，將頭上僅剩的一根銀髮簪也取了下來，＂碎銀子都留給那朱嬸子了，我這也沒有什麼別的好東西，承蒙幾位官爺照顧，一點小意思還希望各位不要嫌棄。＂
許是很少碰到這樣＂聽話＂的，那人倒樂了，＂姑娘是個會來事兒的，要不是為二爺，我就乾脆帶你回家算了。這年頭找個能入眼的姑娘也不容易。＂
我也不惱，＂別亂說，回頭告你狀。＂
他怒極反笑，＂呦呵，弟兄們聽聽，＂他身後的小嘍囉也跟著笑成一團，＂這才哪兒到哪兒，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倒威脅上老子了！＂說罷手便開始想要不老實起來。
我後退一步，卻只是認認真真做了個揖，＂承蒙各位送我這個天大的機緣，小女不才只是自幼跟著家母苦習琴棋書畫，不說精通，卻也知曉一二。小女必定傾盡畢生所學搏一個好前途，若能成功，屆時定不忘各位照拂。＂
那人好歹沒有＂糊塗＂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斂了神色，＂哈哈，咱們錚錚的漢子，前程竟然繫到一個小小的女子身上。＂說罷，他還從袖袋裡掏了些碎銀子，看也不看一股腦兒塞給我，＂好歹添置點，別給咱哥兒幾個丟人。＂
我也斂了神色，沒有推辭，將那碎銀子收入袖中。＂不知那位爺的喜好，您可方便透露些，我也好……哄著那位開心。＂
那頭目卻有些遲疑，＂那位可是京中的人物，想來品味自然是不同咱們這些個俗人了。＂
那頭目後邊的嘍囉道，＂不若整些京中時興的玩意兒，想來是新鮮的。＂頭目接著道，＂你要知道，那位爺手指頭縫裡漏下來的，就夠你富貴幾輩子的。＂
我點點頭，＂一定好好準備。＂
京中的人物？呵。還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呢。拜他喜好女色所賜，我才有這麼輕易接近他的機會。
很快，那頭目便將我帶到城中驛館，只說好好休息，明日便同幾個姑娘一起，進涼城。
醒來時天光大亮，我同三個姑娘一起坐上一架馬車，我留神一看，前後還有約莫三四架這樣的馬車。馬車有些逼仄顛簸，官道遙遙，我便忍不住同旁邊的姑娘耳語，＂既然那爺去涼城，怎麼擄人擄到陽城來了？＂
那姑娘看了我一眼，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淚珠浸的妝都有些花了，喏喏怯怯，沒有回答。
對面是一個性格剛烈的姑娘，＂涼城？涼城的女子都快被他徵光了，往外逃還來不及呢！＂她撇了撇秀氣的嘴巴，＂要不是記掛著家裡還有爹爹孃親，就那幾只狗爪子，碰都別想碰我一下，我就算是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當真是個剛烈的女子。她這話一出，我旁邊的姑娘似乎也怔愣了，忘記了哭泣。
有了這位姑娘在前，車廂裡的氣氛逐漸熱絡起來，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而我，作為唯一一個＂中原人＂，也便成了大家好奇的焦點。
＂你從長陵來的嗎？長陵的屋舍果真比陽城好很多嗎？＂
＂長陵到我們這兒，要多少時日呢？你一路顛簸過來，也不容易吧。＂
＂聽說長陵的姑娘們身上都是最時興的衣裳，發上都是最奢華的裝飾，點的妝也是頂頂精緻的。當真是這個樣子嗎？＂
對遠方的好奇當真是治癒眼前生活中狼藉的一味良藥啊。
我便一一仔細回答，描繪著我所認識的長陵。明君賢臣，其樂融融——這是我來西北以前，認識的長陵和大啟。我跟師父，只是長陵的土地神，所佑不過長陵百姓不受災害侵擾，精怪們不亂綱紀不為禍人間，世代所守護的一方土地，還時常覺得世事千變萬化，並無定律，也不能事事總盡人意。身處大世界，便更覺得力量微薄，盡我之力所能改變的，不足十一。
車廂中漸漸地安靜下去了，姑娘們倚著車廂，並不怎麼踏實地睡著了，只有時不時幾聲模糊的囈語。我也半倚在車廂壁出神。
不知如此行了多久，只聽得外頭那車伕長長地＂籲＂了一聲，馬兒便乖順地停了下來，緊接著，車簾被一雙粗糙的手撈起，＂姑娘們，下車吧，涼城到了。＂
入目是一座府門，沒有門匾，明顯是側門，卻依舊看得出主人極盡奢華能事，雕花大門約莫一開間，做工精緻用料厚重。門楣上方裝飾雕鏤精緻的磚花圖案，轉角處還有些不知名的花飾。
幾位婆子等在那門口，見我們來了，走上來，說道，＂你們可要知道，這院子是涼城最最尊貴的地方，進了這府門，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可要當心些，莫給家人招惹禍患。當然了，若是做得好，也有錦繡的前程等著你們，至於是落魄還是富貴，全看各位的本事了。＂
還沒進門，先敲打一番，當真是好大的本事。不到涼城不知道，鎮將還有這樣的權利。
當真是好一個黑白顛倒、是非不分的地方。
我同姑娘們依次慢慢跨過那矮矮的門檻。門檻雖然不高，卻好似隔開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府內繁花似錦歌舞昇平，府外百姓清灰冷灶糠豆不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