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崔判信步走進陰司殿。
“黑白無常所說的那些失蹤的陰魂,應該是被人以某種手法禁錮了,”我皺了皺眉,“那地方我探過了,除了陰司之氣,還有一股強大的魔氣。那力量太強大,還是要早些探明才好……”
說著我抬眼向上望去,那人端坐在上座,瓷白的手在一隻茶盞上把玩摩挲,狹長的眼睛微微垂下,漫不經心的樣子。
也不知這人是不是在聽,我試探著繼續說。“還有,我找到了伏魔鏡……”
把玩茶盞的手突然頓住了,我鬆了一口氣,看起來是聽進去了。
他抬眼看我,“在哪兒找見的?”
“一個凡人手裡呀,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
崔判蹙了蹙眉,沉吟道,“仙器出世,倒是有些麻煩了……”
他不再講話,陷入沉思。
我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萬年前的仙魔大戰,既然地府閻羅有所參與,仙器如何流落人間,想必崔判必定也知一二。就是不知地府為什麼會參與到仙魔紛爭中,也不知既然仙族獲勝,為何又有如此重要的仙器流落人間呢?
想的正出神,只聽崔判悠悠開口,“這事你不用做了。”
神仙打架,小鬼幫不上忙。道理我懂。
我抬眼看看他,“這……按說我修為淺薄,也幫不上什麼忙。不過凡人的事,你們不好動作,我還是能幫著查一查。”
“綺汜!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呃……”合著是看不上我這幾百年的修為。
我在陽間這幾百年,八卦奇聞也沒少聽,大精大怪見得也不少了,平日裡大家見面都客客氣氣的,還真沒見這麼仗修為欺人的。心下想著有些訕訕。“那……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啦。”
殿內突然起了一陣風,衣袖驀地被一股力道禁錮,一張俊臉在我面前無限放大。
我嚇了一跳,“你還要做什麼?”
崔判勾了個意味不明的笑,“你不是受傷還沒好?”
我看著這個不懷好意的笑,突然湧上一股不安。
為這這股不安,我又生出一種羞惱,“兩天就好了。既然沒什麼事,我就要回去了,鋪子還等著我回去經營呢。”手用力一揚,堪堪將衣袖從他手中扯出。
崔判狹長的眼睛裡流轉著異樣的光,“留在這裡養傷。”
這廝是想借著這當口把我扣在這兒?早知道不如不來。
我佯做沉思。空著的左手一翻,迅速凝聚起一股力道,直朝對面的人小腹攻去,藉著向前攻的力道,身子疾退至數丈外。心知不是他的對手,以武取勝斷然不可能,藉著這空擋,腦子裡飛快想著下一步。
崔判不閃不避,大袖一揮那攻勢就化成了二兩清風堪堪從我二人之間盪開。我有些憤憤,這人的脾氣來的莫名其妙。我修為是不高深,也不是什麼大尊大佛,可是也從來沒有什麼人這麼不講理,“你什麼意思?”
“你聽我說完。”崔判用一種無辜的眼神看著我,他理所當然的神情讓我憤怒。“真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信步向我走來。
“什麼事?”我警惕地看著他,“就在那兒講。”
“唉,”他無奈看著我,“是一件小事,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
我不為所動,冷眼看他。
“早聽說你有釀酒的好手藝,不如在這兒開個鋪子?”
我吃了一驚,難道這人能聽見我的心聲?不過……“你想做什麼?”
“其實……”
詭譎的男人,無非是要找個藉口。
“我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最近時時頭痛,不能安眠,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沒等我反駁,“留在這兒。一應物什交由無常去辦,你只管試試,肯幫我瞧一瞧。以三個月為期,屆時無論怎樣都放你走。”
這是看不起誰呢!姑娘我手藝好著呢!
我這樣想著,卻說,“既然這樣,總要讓我把把脈吧。”
崔判這次倒是痛快,伸手向前一送。
我搭上他的手腕,狐疑卻變成了震驚。“你,你怎麼,脈象這麼亂?”
他嘴角拉了拉,倒有了兩分人情味。“人都道判官鐵面無私威風八面,卻不知道大小鬼差也不是好相與的。有勞姑娘費心了。”
事情真是不禁唸叨,前腳還想著在陰間開一個濁酒鋪子,後腳這就實現了。
我跟謝必安走在陰間最繁華的一條大街上,謝必安臉皺得像苦瓜。
“姑奶奶你是真的大手筆,你知道這裡的鋪子多貴嗎!我幾年的工錢都給你買鋪子啦!”謝必安忿忿不平,“我說這也太不公平,回頭我非跟小黑追討一半的錢!”
“放心吧,入股不虧!”拿人家的手短,“收”了人家這麼大一份禮物,心情也明媚起來了,連帶著看謝必安也順眼了許多,“以後常來喝酒啊,給你算半價!”
謝必安剜我一眼,“你倒是會做生意!”
我心下合計,“不收費用也不是不行,不過,你還得幫我個忙!”
“好人做到底,送你送到西,”謝必安放棄掙扎,“你說。”
看著他垮臉鬱悶的樣子,心下好笑,我也不再賣關子,“這次肯定不難為你,就幫我找一個幫手哦,我要在這大幹一番事業!”
“知道了知道了,你釀好酒等著吧!包你滿意!”
在諸位鬼差的幫助下,我的鋪子很快開張起來。
黑白無常幫我墊付了店面費用,裡面一應物什兒都是齊全的無需重新置辦。原店主也是陳年老鬼,這會兒著急投胎便把鋪子半賣半送的給了我們。鋪子開張時,崔判沒來,卻託兩位無常帶了些許酒譜,方便我識得一些新的材料。
孟婆也是可愛,許是送她那壇酒的緣故,地府每每來了新的鬼魂,她便要給人介紹一番我的鋪子,由此沒出半月,我的小店便成了這趟街上最有名的鋪子。每日鬼兒魂兒們三三兩兩來來往往,熱鬧得很。
不過在這裡釀酒,許多材料都是生的,要重新辨認,又琢磨著給崔判治病,我忙的腳不沾地,只恨謝必安辦事太不靠譜,不知道把我託給他的事拋到哪裡去了。後來實在太累,索性只開張半天,傍晚賣酒,白日便想著法子給崔判做些調理的方子。
給崔判的方子三天一次,送到陰司殿。因這一直沒尋到合適的幫手,便要我一趟趟地跑。好在離得近,倒也不是太費功夫。
有時見得到崔判,不過大多數時候見不到,聽當值的小鬼差嚼舌根,崔判為四大判官之首本就忙的腳不沾地,近日更是見不到人影。想來是那寺廟裡禁錮的魔王也夠讓他頭痛了。見不到崔判的時候,我便給他留張字條,囑咐他好好休息。
愛嚼舌根的小鬼差們只當他不苟言笑威風凜凜,不知道這副皮囊下藏著怎麼個身體呢。就他這操勞勁,怕是三年也調養不好。
在不需要給崔判做酒的時候,我就去找孟婆。給她送送酒,也幫著給新魂們發孟婆湯。
人常說“小鬼難纏”,要我說,倒該改成“新鬼難纏”。
“我去柳州做生意,剛剛大賺一筆,正要回家抱美嬌娘呢,哪料到半路遇上了劫匪呀……”
“負心郎啊,誤我好年華……”
“我雖然既沒錢也沒勢,但是我上有八十老母,下還有嗷嗷待哺的幼子呢,他們沒了我可怎麼活呀……”
看著眼前幾個鬼大吐苦水,我一個頭兩個大。
“到這兒的鬼魂兒大多有未了的牽掛,喝孟婆湯之前難免感嘆。且忍忍吧。”
“人們都怕鬼魂面目可憎。我也是如今才瞭解,原來冥界也是一樣的。吵吵嚷嚷,做了鬼也脫不開七情六慾。這倒像是在人間被小精小怪們追著吵的時候了。”
孟婆睇我一眼,“自然啦。喜怒哀懼、顏色形貌,生靈萬物弗學而通。”
“那……仙界也是一樣的嗎?”
“嗯……大差不差。有勤謹修煉的神仙,自然也有掛心私情的神仙。”
“欸,那婆婆也有些前塵往事嗎?”
“是呀。”孟婆端莊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悵惘和追憶,”不過已經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
我看她斂了神色,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愴然。我對修煉之前的記憶已是一片混沌。而自修煉以來,每天的日子無非是釀釀酒、練練功,給人妖精怪拉拉架治治病。日日被簡單瑣碎的煙火氣圍裹,卻很少直面真正的生離死別。
不知怎麼安慰她。我便取了幾壇手邊的酒,分給面前幾個一把鼻涕一把淚吵吵嚷嚷的小鬼,又在遠處幻化出幾張石桌,“坐下慢慢聊,反正也不趕時辰。”
打發走這幾個小鬼,我回身看看孟婆,她又恢復了那種無悲無喜的神情。
“我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也沒有什麼難以忘懷的事情……”我又在她身旁坐下,“有時候也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但是想到師父想到青籬衍騖還有門口嘰嘰喳喳的麻雀精,便覺得日子好像也很充實。”
“是了。兜兜轉轉,還是身邊的真心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