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油燈的燈花爆了兩次，元宵雙手托腮像是聽說書般的入迷。
自大淵建國，淵太祖封一代公康英甫為英國公以來，已經世襲四代。國公府除了在三代公康昌澤時期略見衰落，其餘時候都是都是數一數二的京中顯貴。
如今國公府更是一門雙傑，除了三代公嫡子康啟麟繼位公爵，三代公的庶子康啟廷更是行了科舉一道，官位高至禮部尚書兼任太常寺卿。
“兩年前，二老爺一母同胞的三老爺病重仙逝，所以如今咱們府里正經的主子，便是老夫人，國公爺、國公夫人還有二老爺、二夫人。”
蕊萍啜了一口清茶，繼續道：“不過西三所除了國公爺和夫人，還住了側夫人和兩位姨娘。東三所則住了二老爺、二夫人、江姨娘，還有三老爺院裡的楊姨娘。”
“那府裡的少爺小姐們呢？”元宵問。
“自然也都各自住在東西所裡，西所的少爺住竹韻院，小姐住秋水院，東所的少爺住靈雨院，小姐住凝花院。”蕊萍道，“雖說咱們在大廚房裡，但少不了要和各個院兒裡的丫頭們打交道，等你升了三等，你就知道了。”
三等...元宵眨巴著葡萄般的烏溜溜的大眼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晉升。
蕊萍看出她的憂慮，揚起嘴角安撫道：“丫鬟們晉升要不是立了大功，要不便是熬年限，你現今在張嬤嬤那兒掛了名，又會算術識字，升個三等丫鬟不過是時間問題。”
蕊萍說著說著嘆了一口氣：“可惜咱們大廚房的名額少，若是在主子跟前，升得更快，打賞更多。”
這點元宵自然清楚，在寧榮二府的時候，丫鬟婆子們給主子辦事，都是能得打賞的，少則幾百錢，多則一二兩。錢來得可比她們這些小丫頭一個月一個月地攢月錢要快多了！
只是蕊萍的孃親在老夫人院裡，按說把她放進去也不是件難事，怎地讓蕊萍還在大廚房辛苦。
似是看出元宵的疑問，蕊萍道：“我娘說我是個笨的，若在主子們跟前犯了錯，她便是神仙也救不了我。倒不如在大廚房這兒，人多事雜卻沒那般講究。”
元宵聽懂了蕊萍的弦外之意，內院的人是心眼裡藏心眼，既然鬥不過倒不如遠離旋渦中心、是非之地。在大廚房賺得少些，但日子安穩，這取捨之道蕊萍的娘才是看得通透。
蕊萍看著神情懵懂的小丫頭，忍不住提點：“你個小姑娘可別被內院丫鬟們的富貴迷了眼，我娘說了，做下人，最要緊的便是安分。你來得晚了，沒瞧見，原先側夫人跟前的冬梅多得意啊，穿珠戴翠的。結果怎麼著，中秋的時候拿了側夫人的首飾出府去賣，被抓個正著，現在人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她說得怕人，元宵便也做出一副被唬住的神態，趕緊舉手保證：“大廚房就挺好的，我沒想往旁的地方去。”
豪門深宅大院裡的腌臢元宵如何不知，那冬梅因偷盜被抓恐怕也是個幌子，否則怎地偏要在中秋這樣的大日子鬧得滿府皆知，毫無迴旋餘地。
其中的關竅元宵並不想細猜，但盼著脫離國公府的決心又堅定了一分。
夜晚公府四下掌燈，西三所清風院正房四角燃燭，房中的爐子裡點了半日銀絲炭，堂內不見絲毫寒氣。
正中八仙桌上高高低低擺了碗碟鍋子，氤氳的熱氣竄著菜香豐盛誘人。
內里耳房靠窗的花梨木榻上厚厚地鋪了兩層花錦墊子，上邊斜靠著一身著團蝶百花錦襖的秀雅美婦。
外間一豐潤身材的丫鬟挑了簾子輕聲進來，低了嗓子道：“夫人，飯都好了，可以用膳了。”
美婦秀手抵著側臉，眼皮未抬，懶懶道：“老爺呢？”
“公爺兩刻前剛回府。”春桃頓了頓，斟酌著道，“去了暮雲院。”
“哦。夫人今日是頭疼還是心口疼？”那美婦語帶譏諷，面色冷了幾分。
春桃搖頭道：“都不是，聽說是夫人要和公爺商量兩日後去禪心寺的事。”
“哼！如今西三所是老夫人管著事，東三所自有老二家的，要她操什麼心。”美婦一甩腿上蓋著的狐裘，挺身坐起，露出微微攏起的小腹。
春桃見她眉心微蹙，便知是起猛了牽得腹痛，連忙上前扶住：“我的夫人，您如今可是雙身子，何苦動這麼大的氣。”
這位身懷六甲的美婦便是英國公的側夫人朱氏。
她是教坊司員外郎的嫡四女，年僅十六便嫁給康啟麟，深得他寵愛。一入府就誕下大小姐康幼宜，如今也已過了十四年。
朱佳惠撥出一口氣，搭著春桃的胳膊緩緩起身，走到正屋又問：“幼宜今日不過來嗎？”
“大小姐讓人來傳話，今日天冷，就在秋水院用晚膳了。”春桃邊說邊扶著朱佳惠坐下，端了一碗雞湯燕窩遞了過去。
“日日都是吃這些，能有什麼胃口。”朱佳惠心氣不順，自然看什麼都不順眼。
她如今年逾三十，這一胎又懷得兇險，英國公吩咐吃的用的都要最好的送來，可惜架不住夫人日日給她添堵。
春桃陪著小心：“夫人還是吃一些吧，您若是自已氣著了，可不正著了人的道兒了？”
朱佳惠知她說得有理，喝了兩口湯，尤是不甘心：“回頭你去打聽打聽，今年的臘八有什麼不尋常的，我這心裡總是不安。”
春桃思慮一二，開口道：“奴婢聽說今年臘八禪心寺的觀敬大師要開堂講經，不知是不是和這事有關？”
朱佳惠美目一轉，片刻笑出聲來：“我說呢，她怎麼這般上心，原來是替她那位胖丫頭打算。”
朱氏口中的胖丫頭乃是國公夫人親生的三小姐，年紀只小了朱氏的大小姐兩歲。
“每逢觀敬大師講經，平陽公主都會到場，她想把女兒嫁進公主府，也不看人家看不看得上。”
春桃夾了一塊魚肚放在朱氏的碗裡，輕聲道：“夫人，咱們大小姐也快十四了。”
“所以這次臘八祭，我會帶著幼宜進寺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