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安姑姑帶著如意嬸和元宵，還有另一位從外邊請來的黃大娘和丫頭小霜一起去拜見她們如今的正經主子。
清風院同國公爺常待的曲水堂兩廂只隔一片茂密的紫竹林。
晨起露收，霞光穿過竹林梢頭的嫩翠，正巧落在院子正房門口的影青釉八稜水缸展開的蓮葉上。
安姑姑將她們四人撂在門口，進去回了話，又撩了紗簾讓她們進屋。
自打進府以來，元宵還是頭一回拜見主子，她也好奇這位得國公爺盛寵得側夫人究竟是何模樣。
她小小一個跟在如意嬸身後，亦步亦趨地行了個大禮。即便沒有抬頭，上位者的目光也犀利地讓人胸腔緊繃。
良久，榻上才傳來側夫人徐徐敲打的聲音：“在我手下，從來本事不是頂要緊的，本夫人唯一看中的只有忠心二字。”
朱氏說到這裡，沉默地看著下邊老實站著的四人。小廚房的兩個師傅、兩個丫頭是經她一手選進來的，可若說半點疑心也無，她也難保證。
朱氏想到這兒，忽覺有些力不從心，對著春桃一抬手讓她繼續說下去。
“如今夫人懷著身子，吃食一應要注意安全，斷不可出什麼錯漏。小廚房裡要用什麼，缺什麼，只管盡數告了安姑姑，你們只管做好夫人的一日三餐，旁的不必顧慮。”春桃將幾人都打量了遍，最後恩威並施，“夫人是好性，用心做事自有你們的賞。若是有那起子壞了心腸起了二心的，那國公府也自有對付你們的法子！行了，都下去吧。”
元宵退出了正房，深撥出一口濁氣。方才在屋裡她一動也不敢動，背上已經密密起了一層薄汗。
如意嬸也長舒一口氣，走出院子才和同行的黃大娘攀談起來。
黃大娘原是朱氏母家的廚子，為著朱氏懷胎，才特意請了過來。她是明州人士，最擅做海鮮魚鮮，同如意嬸在手藝上倒是沒什麼衝突。
說話間，幾人就到了西三所的小廚房。小廚房在主子們住所的北側，是個獨立的院落。東西北面各有一排平房，原先只有北邊的灶房開火，東西兩側都堆著雜物。如今為著側夫人，另闢了東邊的屋子專門為她準備飯菜。
院裡正有人做活，安姑姑領著她們也不同人招呼。
元宵想那幾個嬤嬤丫鬟怕是國公夫人的人，兩位主子看來真是水火不容，連面上的功夫也不做了。只是兩邊離得這樣近，也不知今後會不會生出什麼事來。
小廚房收拾得很是乾淨整潔，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安姑姑同她們介紹一二，又從牆邊的櫥裡拿了紙筆。
“今後給夫人做的吃食前一日你們都擬了單子由我呈上去。”安姑姑說著轉向元宵，“元宵是吧？聽張嬤嬤說你能寫會算，這個任務便交給你了。”
元宵誠惶誠恐地接下，小心地將紙筆安置好。
午膳是來不及現擬單子了，如意嬸和黃大娘都挑了小廚房現有的材料做了拿手的六菜一湯一點心。
菜剛呈上去，安姑姑就帶著賞來了小廚房，說是夫人贊她們做得菜色適口，是用心了的。
元宵盤算著菜送去的時間，一來一回的恐怕菜才剛到，夫人就吩咐安嬤嬤來送賞了。
寬嚴相濟，這是側夫人的御下手段。
春去夏來，元宵被調來小廚房竟也過了兩個月。在小廚房只用做朱氏的飯菜，日子倒是比大廚房輕鬆了不少。
朱氏的肚子一日大過一日，轉眼便要生產，恰逢初夏氣候炎熱，連著多日都沒有胃口不思飲食。
安姑姑擔心這樣下去，側夫人遲早壞了身子，吩咐了小廚房要多做開胃順口的飯菜，好叫朱氏多用一些。
元宵知道孕婦本就比常人體溫要高上半度，苦夏自然胃口更差一些。
這個季節適合吃的瓜果日日也都給朱氏送去，但孕晚期正是胎兒猛長的時候，光吃素的也是不行的。
黃大娘擅長做的蟹也因性寒不適合孕婦，被擱置一旁。
如意嬸拉著元宵一邊挑綠豆一邊商量：“安姑姑今天的話，你也聽見了，你主意多，有沒有什麼新花樣？”
元宵日日擬單子，知道這些日子她們常做鯽魚、排骨、兔肉、冬瓜、茼蒿。
這些雖都適合苦夏吃，但來回重複欠了新意。
“如意嬸，要不明日午膳，咱們做冷淘吧？”
這時候的樹梢的槐葉正鮮嫩，用來做冷淘再好不過。
如意嬸又添補上：“再切一碟涼滷牛肩，夫人愛吃這個。只是光這一道菜，還不夠，便是素菜再添一道清炒菱白，也還是缺了排場。”
元宵皺眉思索片刻：“前些日子如意嬸你做的酸辣涼皮不就得了夫人的意，咱們再做個酸辣口味的菜不就得了？”
如意嬸搖搖頭：“又是冷盤？一點兒葷腥也不見，光安姑姑那兒就過不去。”
“哪就一定要做素的，酸辣蝦球、酸辣魚丸...”
元宵才報出兩個菜名，如意嬸就樂得一拍大腿：“是了，還是你們孩子腦瓜子活絡，我就轉不過這個彎來。”
元宵擬了單子報給安姑姑，很快就得了信，這幾道菜夫人一道都未劃掉，讓她們照著做。
第二日，國公爺來清風院陪朱氏用膳，少見她胃口大開，吃了半碗冷淘，又用了不少蝦球。他喜上眉梢，當下就讓人賞了如意嬸和元宵一人一個金錁子。
拇指大小的金色圓餅上印了赤金兩字，是十足十的分量。
這還是元宵第一次收到金子，她也知道大淵朝金銀比價差不多是一比十，重量五錢的金錁子就值五兩銀子。換成她現在三百文每月的月例，要不吃不喝攢上十餘年。
就連見慣了世面的如意嬸，也忍不住感嘆還是頭一遭得到這樣豐厚的賞賜。原本還對來側夫人小廚房做事的半點不滿，被金燦燦的金錁子一晃，也全都煙消雲散了。
如意嬸喜滋滋地將金錁子收進匣子，竟憧憬起來：“等夫人生下小少爺，咱們小廚房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