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朝霜雪嘯2

此話看上去像是反問，實則是想讓晏爾難堪罷了。

聞釋再清楚不過興王為人，完全一副小人作派，他怎能輕易放過威懾長夷的利刃。

晏爾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若有所思道：“聞公說到這裡，晏爾倒是憶起一件往事。”

“哦？但說無妨。”

“兩年前，初入官場的我得廷尉署秦堯賞識，與他一同辦了件案子。那案子可謂暴露真實人性，才令我印象如此深刻。”

她細抿一口暖漿，從容不迫說：

“村裡一個啞巴被人砍死，碎成幾百個四四方方的肉塊，拼湊不出人形，若不是屍塊裡藏了啞巴用了多年的荷包，興許現在也不知是何人，想來兇手手段何其陰毒......聞公不妨猜猜這背後究竟是個什麼故事？”

聞釋捋捋鬍鬚，

“莫不是仇殺？”

晏爾笑，

“正如聞公所料，事實果真如此。可到底是什麼仇才會痛下這樣的殺手？”

他的眼珠咕嚕一轉，得出原因。

“如果是村裡，最大爭執無非是金錢或者……土地買賣。”

“秦廷尉根據蛛絲馬跡終於找出幕後兇手，是位姓張的屠戶。張屠戶見啞巴孤苦無依，決定便宜買下他的土地，還稱會供養啞巴直至去世。啞巴防人之心很重，不相信他有如此好心，寧死也不肯賣，這才讓張屠戶一怒之下殺了他。事後為湮滅罪證，還殘忍分屍。”

聞釋蹙蹙眉，有些不解。

“你想說什麼？”

晏爾的雙眸彎成兩道月牙，面色帶著幾分陰鷙。

“導致啞巴不肯交易的原因在於，交易不公。僅憑一句話便要空手套白狼，換誰都不願意。釀成張屠戶痛下殺手的原因在於，太過貪心。但凡他肯立個字據讓啞巴有所保障，也許不會怒火攻心殺人。人與人之間的聯絡始於一場令雙方都滿意的交易，才不至於像他們一樣的下場，聞公覺得呢？”

原來這丫頭是想用故事比喻交戰中的兩國，並且把嚴望悲作為交易物件。

聞釋嗤笑一聲，

“若老夫答應這場交易，豈不是晚節不保，死後還要被家族長老逐出祠堂，成了孤魂野鬼，那麼唯有拒絕了。”

晏爾臉上掛著體面的微笑，不過細看才發現，那笑裡藏了無數把鋒利劍刃。

“我們確實非常疑惑，在戰爭還沒開始前，王上曾命人加固城牆，增援軍馬，為什麼長夷還是能夠百戰不殆。因為準備充足？士兵齊心？在這背後，聞公應該比誰都清楚。”

女孩眼神裡充滿挑釁意味。

聞釋大笑：“哈哈哈哈......你這女娃當真有趣，光憑以上兩點，便足以擊垮你們興國。若想汙衊長夷，起碼講究個真憑實據吧。”

“讓您失望了，這還只是一個假設。反正這裡也沒別人，聞公透露透露也好，以免夜長夢多。”

看來她還不知道長夷拓印興國堪輿圖之事。

聞釋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他偷偷舒了一口氣，正想談談長夷的條件。

哪知晏爾一拍大腿，像是打通任督二脈，驚喜道：“大抵在半個月前，興國王宮曾遭外賊入侵，虎賁軍當即徹夜搜查，最終發現只有藏書閣有被撬開的痕跡。然而事後檢查，並無任何東西遺失。於是我便想到，若是一般小賊，定然會往人少且財寶聚集處跑去，可他像是有目的般直奔這一文不值的書閣，您說有不有趣。”

晏爾為自已倒杯漿。

“要說這書閣有什麼特別之處，無非就是藏了堪輿圖。可若是小賊想到把堪輿圖掉包，並且高價賣給別國......”

聞釋氣得肩膀直髮抖，感受到莫大的折辱，嘴角抽搐了一下又一下，正當他即將不顧顏面起身離開時，卻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勁摁回座位。

抬眼與司梵對視的剎那，聞釋逐漸平復了心情。

兩人一舉一動皆被晏爾看在眼裡，她不免懷疑，這位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

聞釋悻悻坐了回去，兩指再執一顆白子落盤，示意晏爾繼續下棋。

“少府的想法真是天馬行空，且不說管理藏書閣的人保管不當，竟沒有第一時間檢查這麼重要的圖紙是否掉包，甚至還想安一個盜竊的名頭栽贓到長夷頭上。老夫瞧著興國根本沒有誠心談判，不如就不要浪費時間。”

晏爾滿臉誠懇，歉疚道：“聞公今日肯來，無非是想看看我是不是根難啃的骨頭，好為長夷謀取更多利益，其實內心也想早日平息這場戰亂才對。”

黑子在手裡摩挲，她一改先前的言笑晏晏，態度一整個反轉，鄭重其事說：“在此之前，我的親衛調查了長夷近年來糧食收成。比起往年，少了至少三倍之多，想來長夷百姓生活得極其痛苦。所以這場交易對於長夷來說，只有百利而無一害。”

這樁樁件件深入調查直擊長夷痛楚，聞釋心臟似受到千斤重創，不知該如何進退，只得順著晏爾的話語往下說。

“那麼興國提出的交易是？”

“包括長夷攻下的五座城池在內，興國雙手奉上，並願意每年交付收成一半的糧食，直到長夷能夠度此難關，只需要給予我們一個保障，讓四公子繼續留在興國，作為兩國友好交往的鐵盾。”

雪鷹揮動雙翅闖入朝霜亭，掠過兩人身前時，攪亂了棋陣，繼而又往山峰翱翔。

“真是掃興了。”

晏爾皺皺眉頭，長嘆一氣，

“若是長夷願意與興國和睦相處，我想邀請聞公去府中繼續談天下棋。”

話落，她緩緩起身。

在離去朝霜亭前淡然回眸，與司梵深邃而溫柔的星眸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