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做出選擇

十二點的午夜，姜薇躺在醫院附近小旅館的單人間裡。燈已經熄了，手機螢幕還亮著。

她一遍遍的重新整理支付軟體的存款介面，似乎希望上面的數字能夠多上幾個零。但是怎麼可能呢？只有WiFi太糟卡住的空白介面。

她又開啟微信，看著一個又一個的龍套群，想要找到一個錢多的角色。又覺得自已特別可笑，錢多戲多的角色哪輪得到自已。剛剛畢業，沒權沒勢，連個經紀人都沒有，哪來天上掉餡餅的機遇？現在還有家人住院，一有不穩定就要立刻去醫院，誰又會要一個連工作時間都沒辦法保證的演員？

她關了手機，強迫自已睡過去。一閉眼全是母親躺在病床上安靜的模樣，彷彿沒有一點生氣。四周白茫茫一片，讓人窒息。

姜薇又猛地睜開眼，適應了一會無盡的黑暗，看到了天花板裂開的縫隙。她放空了一小會，遲鈍地想：要哭嗎？是不是該哭了？

沒有淚，一滴也沒有。

心裡空落落的，好像變成了黑洞，吞噬了所有情緒。

她無意識地碰到了衣服了的口袋，感受到了名片的形狀。一剎那間宛如被操縱的木偶，她不自主地拿出那張名片，貼近自已的眼睛。

名片上面不少摺痕，鄒巴巴的——那是用力握在手心的證據。

“姜薇，你是不是瘋了？居然還真的想幹出賣肉體的勾當？”她忍不住嘲諷地笑起來：“當情人，當小三？要不要臉？”

“你說你逗不逗，活得就像個笑話！”她直接坐起來，出奇的憤怒：“恨了姜明濤那麼多年。到頭來要乾和他一樣齷齪事。”

“你和他有什麼區別？果然骨子裡流著一樣的血。”

她吸了口氣，停頓了一會，低低地罵：“真是下賤。”

沒有下一句，房間裡又迴歸寂靜。

良久，姜薇驀然感受到眼淚劃過臉頰的冰涼，她也僵住了。

無非是鱷魚的眼淚罷了。

“我就是下賤，姜薇就是賤貨。少恨別人了，姜薇你也配？”她突然邊哭邊笑，像個瘋子，喃喃自語。

她抖著手將號碼一個一個的輸入，再撥打。

那幾分鐘內的情緒和思想沒有痕跡，就像失了憶。

“您好，請問您是？”聲音裡是濃濃的倦意和怨氣，不過出於職業習慣，李楊還是保持了良好的素養。

哪來的神經病，大半夜不睡覺給老子打電話？半夜一點，一點啊！我老闆都不幹這麼畜生的事。

聽到怨念的語氣，姜薇才反應過來自已腦子不清醒了，半夜打擾別人休息，她硬著頭皮的回答：“你好，我是姜薇。請問你昨天說的還有沒有效？”

李楊一下子清醒過來，靠，這是來活了啊。他立刻換了副面孔，戴上了職業假笑：“當然有效，姜小姐，您這是考慮清楚了？”

“對，我考慮好了。”姜薇弱了聲音。

“好的姜小姐，很感謝您做出決定.”李楊思考了一會，說：“我覺得這件事越快越好，要不您看，明天我們要不要見一面？”

“行。”

“那我們明早9點醫院見，您覺得怎麼樣？”李楊繼續道：“是這樣，我還需要安排您進行一遍全面體檢。”

“姜小姐，您也不必擔心，就是對於器官和疾病的檢查，一般不會有什麼問題。”他補充說。

“檢查沒事後還會有別的安排，不過現在也比較晚了，姜小姐，要不您先休息，明天我再聯絡您，您看怎麼樣？”

“好。”姜薇很明白她現在就是一個商品，需要進行一系列檢查，只有符合要求才有進入下一步的資格。

既然是商品，就沒有說不的權利。

“那姜小姐明天見，您注意休息，再見。”

李楊心裡美滋滋的，還是我牛啊，休假都能搞定老闆的任務，有我這麼勤快的員工，時總真好命。

“再見。”姜薇掛了電話。

她怔了一會兒，隨後把殘留的眼淚擦乾，閉眼休息。

她不斷提醒自已：把沒有的眼淚收一收，路都是自已選的。以後屈辱的事還多了去了，你都得忍著，眼淚是最沒有的東西，只能惹人生厭。

姜薇，你選擇拋棄了道德和良知，自願進入深淵的人，就算下地獄也不值得同情。

心裡又升起了微小的希望，只要，只要明天透過就好，治療費就不用再考慮了。

她強迫自已不要再想，趕緊睡覺，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親。

她想起媽媽是學校裡最受歡迎的的老師，對任何學生一視同仁，愛護有加。她永遠溫柔公正包容，這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或許只有選擇和姜明濤私奔，和家裡人斷絕往來。即使發現姜明濤出軌時，她也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痛哭流涕，更沒有苦苦挽留。她可以容忍所有調皮的孩子，但不可以接受丈夫的出軌，即使她那麼愛他，愛到放棄一切和他重新開始。

心乾淨的人是永不會允許自已與骯髒同流合汙。

再往後是母親離婚那天，下了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座城。她在公園了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雪，她堆了兩個雪人——五歲的姜薇和年輕的媽媽。不管像不像，至少在她眼裡是。小姜薇知道今天開始爸爸將不會再和她們一起生活了，媽媽早上和她說的。小小的女孩更喜歡媽媽，但也不想和爸爸分離，當場就嚎啕大哭。

“我不想和爸爸分開，為什麼爸爸要離開我們？”

媽媽溫柔的笑，看著她的眼睛：“薇薇，因為爸爸犯了很嚴重的錯誤，犯了錯的人需要承擔後果。”

“對不起也不可以原諒爸爸嗎？”小姜薇抽泣著問。在她的世界裡，犯錯了只要道歉就好了，每個小朋友都是這樣乾的。

媽媽用手擦著她的眼淚，明明微笑著，聲音卻是她無法理解的悲傷和決絕：

“不可以，有些錯誤就算是隻犯一次也不可以被原諒。薇薇你現在不明白不要緊，以後就會懂了。”

“爸爸是不是對不起我們，所以不能和我們一起生活了？”

“對。”

“那媽媽你說你不原諒爸爸，那我也不原諒。”小姜薇站在了媽媽這邊，因為媽媽說過了無論是誰犯錯都要受罰，就算是爸爸。

小孩子的世界觀多簡單，犯錯就要承擔，就算是分離的代價。

小姜薇看著自已的雪人特別開心，她故意沒有堆爸爸的雪人，犯錯的人不可以擁有雪人。

“薇薇——”媽媽來接她了，身邊沒有爸爸。

沒關係，爸爸是壞人，他不在也沒關係。

“媽媽，你看我堆了雪人。”她興奮地向媽媽分享：“一個是你，一個是我。漂亮吧？”

“真漂亮，我家薇薇最棒了。”媽媽笑著誇獎，她拉起小姜薇的手：“我們回家吧，這兩個雪人就留在這，帶回家的話可能會化，我們明天再來看它們。”

“好——”她拖長了尾音。

小姜薇想到了什麼，她眼睛亮晶晶地，向媽媽邀功：“媽媽，我沒有堆爸爸的雪人。爸爸是個大壞蛋，不被原諒的壞蛋我是不會推雪人給他的。”

媽媽很久沒有回應，久到她想再重複一遍。

等她要在開口時，聽見媽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情緒難辨，她那時讀不懂：

“薇薇，你很棒，壞蛋不配被原諒。就算他不在，我也會愛你，加倍的愛你，連帶著應該屬於他的那一份。我家薇薇就要像別的小朋友一樣擁有雙倍的愛。”

想到這姜薇的心再也無可抑制地悲傷。她看到了她的未來，那一輩子無法擺脫的汙點。

媽媽，我對不起你。你教導了我那麼多正直的道理，我還以為自已永遠不會犯錯。但現在薇薇也要犯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未來就算被無數人唾棄和指責，也是我該承擔的後果。不過沒關係，我一個人走進泥沼裡不得翻身就好，只要你還在。

你的生命和我的尊嚴，我選擇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