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做我娘那樣的選擇,困於深宅高牆,勾心鬥角,不得自由。更不許被人一再欺騙,輕慢侮辱…”,連穗抬眼堅毅。
“東歌將軍,小顰說您母親是安槐人…”,連穗抹淚,“你放我走吧!你的北堂王爺對你有恩,你效忠於他,可知他卻對我恩將仇報?”
“姑娘過於傷心了”,東歌呆立,昂頭又看向四周的環境,夜風呼嘯。
連穗搖頭,已然理智,“我沒有胡說。將軍原也這般愚忠…人各有陣營,我這山野草民偏生不想苟且!既然不放我,那便…”
連穗從腰間摸出玉簪,那簪身尖長,鋒芒一線,東歌在連穗持簪抵至脖頸時,飛石打過,連穗手腕微松,玉簪滑落。
東歌上前,低下身來,“我們為人臣奴,難免卑微,姑娘這般就要自輕生命!又如何對得起生身父母?”
話音如雷貫耳,連穗看向那冰冷的玉簪,她竟拿母親家傳玉簪自裁,忘了母親遺囑,好生糊塗。
“那我…該怎麼辦?”連穗面色如灰。
“塗山翻過,便是安槐。王爺下落不明時,於會陰山天池畔,衛從搭了雲梯…但山勢險要…若是冒然,只怕會摔個筋斷骨折…”,東歌語重心長。
連穗眼中忽然有光,“多謝東歌將軍!我…我自當惜命…”
不待連穗盤算說完,東歌便道“那姑娘趕緊隨末將回京,再晚,恐生後患…”
連穗點頭,扶樹站起時那腰背卻像空的一般,用力便是生疼。
“莫不是摔斷了腰骨!”東歌上前,回望黑夜長空我,一隻孤雁冷清飛過。
他取出袖管一支鳳鳴短箭,簡嘯長空,綻開兩朵不大的煙花…他低頭思索,想到北堂今晏那邊的情狀,佳人在側,若是擾了興致,豈不自已這莽夫受罪?隨機又射出一支鳳鳴小箭,聲罷在空中只留下兩處灰煙…
“姑娘可還能走動?”東歌詢道。
連穗撐著身子,卻無法站起只一下癱倒。
東歌無奈,道聲“姑娘忍耐”,便上前兩步抱連穗上了馬,踏馬匆匆回了京…
這夜以後,連穗再不似那般明眸善睞…
雲光破曉,小顰在連穗身邊打盹,又起來給趴著的連穗換了藥酒…
“小顰,幫我找一身素服來…”,連穗命道。
小顰不解,只得照做。
這樣養了一日,北堂今晏不曾來九方閣,也沒有差人問過一句。“竟不讓我這形跡瘋迷的女人再替他刺激一下那賀蘭郡主”,連穗冷嘲,心下又似並不傷心。
第三日, 她已經能夠站起來了。
“綏櫻姑娘這幾日不喜吃食,魂不守舍…”,暗殿外,小顰的話透過葛盛傳到了北堂今晏耳朵裡。
連穗倚在九方閣屋外的小廊邊,看著那四方天空,整個人灰灰頹頹…
“綏櫻姑娘,你怎麼把它燒了啊!”小顰撿過燒了一半的荷包跑出屋門,那荷包上依稀有著半片麥穗圖樣和一個“安”字。
連穗瞥見,沒有動彈……又躍下臺階,從小顰手裡接過荷包,徑直往屋內走去,向那炭盆裡一丟,那火被小顰滅掉,飛起的殘灰落在連穗素白的衣襟上…
小顰自討沒趣,又去了廚房,想要尋些吃食讓連穗高興高興。
北堂今晏走進時,見連穗蹲在地下,正賣力要生火…
“咳咳”,北堂今晏似乎若無其事地輕咳兩聲。
連穗斜眼一看,沒有好臉。她也想過,若是北堂今晏把自已當做一個玩物或是工具,如果自已遂了他意,殷勤討好,他會不會覺得沒趣,肯放了自已?
可是連穗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或許做不到對那個人無慾無求、斷情絕愛。
她生氣,要燒了那難看的荷包和那張討厭的臉…
“是本王驕縱你了,這般無禮傲慢”,北堂今晏侃侃,“怎麼?一身素白,你要為誰守孝啊?”
“民女為亡夫守孝!”連穗起身,一語擲出毅然有聲。
都說“想要俏,一身孝”,可連穗臉上沒有一絲嬌俏,臭著個臉她覺得自已此刻應該就像那戲文所唱的深閨怨婦般,糟糕透頂。
腦內一股清流似有什麼要覺醒般,“民女一片赤誠被棄之如履,所遇非人,丈夫死於熱鬧燈節,無藥可救,死狀悽慘!”
“大膽!”北堂今晏呵道,恰逢小顰端著一盤紅蟹興高采烈跑了進來,揣摩著連穗平日裡塗鴉螃蟹,必是愛吃的。
見屋內情狀,小顰俯身行禮,灰溜溜將青瓷碟盛著的螃蟹放於桌案,又退了出門。
北堂今晏看那空空的桌面只冷冷放著一盤螃蟹,倒有些難言的詭異…
“我何曾衝撞王爺?”連穗漠然,瞥了那桌案一眼,“先夫晏螃蟹,白衣無暇,容色絕豔,奈何早亡!王爺莫要擾了民女憑弔…”
北堂今晏聞言,氣上五臟,拂袖轉身而去。
連穗白日依舊呆呆倚在廊邊,雖不那般好動,出神的時刻卻又想著讓小顰找了木梯自已得練練爬梯之術,又罵自已受困,異想天開…
午後日光細微,從老樹邊掃到院角牆頭。
“無情之人何必眷戀…”,一聲音打破院內沉寂,聽見那聲音比那院落清悅。
連穗見遠門邊出現的男子,膚白若雪,一身青袍長衫,髮絲如瀑,斜挽木簪,約莫二十七八,最多三十,連穗打量…
蕭蕭簌簌,爽朗清舉,這人好看異常。
連穗打量,見那人款款走來,“在下簫渚”。
“我知道你的,小顰和我講過。你今日又進府教琴?”連穗問道。
簫渚一笑,“就還沒出府,何來又字一說?”
簫渚打量連穗無邪的模樣,想到那日雨夜喚自已“姐姐”的丫頭,邀道,“不知姑娘是願意繼續傷情,還是隨在下到弄玉閣小弄閒琴、洞簫?”
“琴?雖是不會,但也想領略”,連穗下階,隨簫渚一前一後進了弄玉閣。
弄玉閣琴聲悠揚,又似傳來斷續的絃音…
翌日,連穗依舊到弄玉閣聽簫渚彈琴,這看美人彈琴,真是一種享受,久而久之,人也必定虛浮起來,沉溺其中,飄飄欲仙,無法自拔…她有些明白那些文人墨客或是名門顯貴的用意了…
“我五歲學琴…”,簫渚道,“家道中落,琴技聞名,空負皮囊,嗓音卻不如一般男子般偉岸氣概…”
連穗覺得,簫渚的獨特,也有他那清潤溫和的聲音之功,那種聲音,可以是妖冶孱弱的,也可以如師亦友般,細緻和柔…
“有些人生得英挺氣魄,卻盡行猥瑣不義之事—”,連穗坐在簫渚身側,見簫渚指尖拂過琴絃,她慢慢說著,也觸動一旁另一把琴的弦絲…
連穗一愣,又聽簫渚似乎漫不經心道,“城東街拐角,我小妹在那兒開了個餛燉鋪子,那人可許你出門,明日…連穗可要與我一同去與小妹一聚?”
簫渚抬眼一笑,“小妹也最喜歡交朋友了。“
“自然”,連穗笑意明明,“好在沒有人說過我不可以出院,只是…可會連累你?”
簫渚搖頭一笑,不再言語。他雖是樂師,最是桀驁不馴的,若是不悅,別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肯彈琴舞樂,早年逢變,更是看破世態炎涼,索性隨心而活,縱情放縱,哪管他日生死…
連穗覺得,他們骨子裡,都是一樣的人。但她不能和簫渚相比,她做不到那麼肆意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