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今晏抬眼,他自從那處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連穗見,那人似從暗處披光而來,不偏不倚走到自已這處…她心下一緊,空露的鎖骨似乎被夜風吹過,有一絲涼意,她看見一隻大手拉過自已,那隻手不算太暖,卻很有力…
“孟河邊,看花燈”,北堂今晏洋洋灑灑,牽著連穗二人慢慢走在前頭…
宮裙拖曳於地,連穗走得也自小心一些,倒與那不能走太快的螃蟹很是合適…兩人慢悠悠走著,看過長街巷頭,滿城燈輝,搖搖欲墜…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一醉酒男子長衫廣袖,縱情歌道。
連穗握著手中的虎頭糕,放眼看去,長街確實美玉熒光…寶馬雕車穿行過,鳳簫聲動又隱去,觥籌交錯,又添了神秘瑰麗之感,惹人尋探…
“是小顰想要的紅楓車!”連穗在一攤販前停下,不遠處便是孟河,北堂今晏看看連穗,又看向城邊那處,眼中籠出不明意味。
“牽好本王,別被擠散了去”,北堂今晏又攥過連穗的手。
“我不會丟下你的”,連穗搖頭無奈一笑,這次她沒有因為那人自稱本王而氣惱,她清眸流盼,看四處也沒有可以停坐的地方。
“你腿疼嗎?”連穗問道,又回頭看東歌他們一旁的輪椅。
“別掃興”,北堂今晏拉著連穗走到一簪鋪前,那簪娘放下一匹織錦的緞子,連忙過來吆喝,“官人是要給夫人裁衣還是買簪啊?”
簪娘看二人打扮,熱情異常。
北堂今晏細白的長指滑過那珠釵寶翠,蒲扇般低垂著長睫,朱唇微動,竟像真的在仔細選看一般…
“年少時,我在安槐古道,曾看見父親凱旋,他那日卸甲,揚言有愧家國,只穿著那幾乎是純白的玉色直綴長衫”,連穗看見掛著的布中,一道獨特的白色,在那般浮光錦色中,有些突兀…
幼時,她認為當時的父親威武、偉岸異常。
“你是本王的人,往後不許想那安槐小國的無關人事”,北堂今晏右手握執過一海棠珠花步搖,袍袖拂過,伸手往連穗發前探去…
男人的動作有些生澀,卻不緊不慢的,穩穩將那步搖戴上。珠穗搖動,連穗抬手摸去。
“別動”,北堂今晏雙臂扶過連穗雙肩,他細細端詳有無偏歪。
連穗看見他的模樣,那雙眼,此刻澄明得世事不諳。
連穗月眉星眼,就任憑那人所說。
“郡主…”,人群中悠悠傳來一聲。
“今晏”,女子的聲音喚來,那聲音不柔不媚,似喚一個久未逢面的老友。
“司徒郡主”,有人悄悄議論著。
連穗循聲看去,那身形窈窕的女子,粉腮紅潤、眉似新月…身穿深紅宮裙,長髮高束,眉宇間不俗的英氣令人不可斜視,連穗看來眼熟……
“你怎可穿與我郡主相仿的裙衫”,郡主一旁的侍女指手邁出步子,聽見身後郡主微咳,又懼於主子威勢般,漸漸斂聲,又高聲幾字,“東施效顰”。
連穗不明,見司徒郡主盯向這處,她想,這裙衫是北堂今晏親自選的,送給自已有何問題…
“今晏,你大傷可好,可願隨我孟河邊一敘”,司徒郡主開口關切,卻是平靜熟絡。
“原來郡主知道本王大傷”,北堂今晏一笑,他鬆開連穗手心,左手招來東歌,那人推著木椅上前,“郡主盛意,今晏自當奉陪。”
連穗看見二人走遠,侍從佇列並列成行,東歌命一卒推著木椅,牽著馬也在身後緩緩跟著。
連穗呆呆站在原地,見那二人姿神端嚴,雍容徘徊遠去。
“賀蘭纓郡主是司徒將軍女兒,隨父征戰獲皇帝加封郡主”,小顰說著,又低怯著,“小顰不說,是怕綏櫻姐姐難過…賀蘭家與北堂皇族世代交好,王爺喜歡她,求皇上指婚,京師人盡皆知。”
“人盡皆知…”,連穗呆呆重複,魂魄已丟,小顰看似寬慰的話如刺在心…
她叫賀蘭纓,連穗恍然想起北堂今晏垂危時緊張的絹帕,那繡著的紅櫻桃顏色灼灼…
他信誓旦旦說過,並無婚配…連穗悵然,今日站在另一人身邊的北堂今晏,芝蘭玉樹,高不可攀…
連穗秀眉緊蹙,她攥緊的手心汗溼了裙襬,一瞬燈光幌得刺目。三五兩步,長裙飛逸,她向前奔著,步搖晃動,又在她停駐時褪下漾動的流光…
“阿晏!”連穗向不遠的一行喚去,那聲音堅決清澈,又似含挽帶情,北堂今晏長睫微動,不知是否有過駐足,一行人若無其事向河邊古道行去。
“姑娘,姑娘…”,小顰急道。
“你說,她叫什麼”,連穗淡淡的,又似自問自答,“賀蘭纓?”
寒風刺骨,連穗皺眉,她微縮雙肩,那鎖骨彎奄奄一息般不爭氣彎過一道弧度,連穗看著只覺矯情,倒吸一口冷氣,一笑。
“並不是所有真情,都會被平等回應”,執念成狂,便只會跌跌撞撞。
連穗退後幾步,踉蹌歪在一旁攤鋪上,步搖的墜子打得她生疼。
一馬伕牽馬停在近處,馬伕雙臉紅脹,提著褲帶左顧右盼,吹鬍瞪眼…
連穗瞥眼,那馬兒通身雪白,眼睛如黑夜中的明星,晶瑩剔透,充滿活力光澤,如同塗山星空一般,給人希望…
女子的素手已取下兩處鬢邊蟹簪,索性一把拔下那步搖,揮手擲去。起身飛快拿過一旁素白布匹,披肩攔腰一系,露出鞋靴的頭。
連穗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扯住白馬韁繩,縱身一躍,跨上馬背,揮動韁繩,夾緊馬腹,全身似被抽空化風,只隨那白馬飛馳奔向城門…
“綏櫻姑娘”,不由身後的小廝和小顰反應。
紅衣女子長髮隨夜風飛揚,身披的白色與那深紅輝映相爭,馬蹄颯沓,踩過飛花,驚得幾處行人惺忪睡眼,紛紛側目……
連穗的世界靜得只有風聲和馬蹄聲,一人一馬如流星,將那郡王一行也遠遠甩開…
“綏櫻姑娘!”東歌驚呼,一行人看去只剩殘影……
綏櫻握住韁繩,不知跑了多久,她嗅到青草的芳澤。她只在少時廢了大力氣,求了衛長教她騎過兩回馬,似存心和自已武將之女的虛假血脈較勁…
她那會真的騎馬,被馬甩在地上時,她摔得生疼,扶樹坐起,眼淚不住落下。
她看向四處陌生,自已也逃不掉。
遠處漸有馬蹄聲,越來越近。連穗抬眼看著東歌下馬,淚眼乾透,無悲無喜,半晌只似委屈地吐出破碎的幾字“他…沒有來…”
東歌牽馬走近,暗想,“那爺癱疾就算想來也來不了啊…”
東歌站在一側,“末將接綏櫻姑娘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