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聲久久不能得的釋懷,那是一升隱藏在平靜中的癲狂,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失去自由多久,沒有人直到他渴望自由多久。為了重見那天日,他願意付出一切,哪怕是成為傀儡,哪怕是玩物,也要見到真正的天空,看那斗轉星塵與日月。

此方靈海的一角在男人的狂笑陡然改變,本還悠悠哉遊蕩的靈氣就像是見到了什麼大恐怖一般遠遠地遁走,生怕被捲入其中

從男人腳下站立的中心擴散而出的,一座更加宏偉,更加壯大,更加凝實的心城悄然間浮現。

這是一座恍然如真的城池。四方各有一道厚實的城牆拔地而起,雖然只有三丈之高,雖然破碎無數,雖然斷壁殘垣,確是恍然如真的一道城牆。城牆中,九座高塔巍峨聳立,雖然也是破碎,也是倒塌,但任是誰見了,都會想象到這高塔曾經的宏偉和輝煌。

這是築基修士才能凝結的道基,九重道基,中年男人已經踏出了突破結丹的臨門一腳,只是這最後的一腳已經懸了太久,實在太久了,以致心城化為丘墟,高塔斷闕蒙塵。

街道,花鳥,山川,接連在男人的心城中出現,儘管凋敝得看不出原貌,只餘下了森森死氣。

種種變化讓人目不暇接,但都停在了岑真的心城之外,那道心城的障壁屬於凡人,卻將曾經的築基修士拒絕在外,不允許踏足。

男人閉上眼,身形似乎更加虛幻了一點,不過嘴角的笑意還在,越發的濃烈。

“哈哈哈哈,自由,終於可以自由了,終於不用再在這個該死的地牢裡被當成木偶苟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逐漸膨脹,從無形中壯大,幾乎扭曲了虛無。

音浪撞上了岑真的心城壁障,恐怖的力量幾乎是一瞬間就把這薄薄的心城打得是千瘡百孔,但心城還是恢復了,被撕裂,然後恢復如初,直到那猖狂的笑意停下。

“咦?”

男人抬頭驚詫著這一幕景象,這超出了他的認識。不該如此的,這只是一個連修行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凡人的心城,難道不是彈指間就能摧毀嗎?

糾結一會,他突然笑了,大步朝著岑真走去。

“這凡子無師自通,天資定然是不錯的,心城堅固一點也是正常。也罷,讓我親手送你上路吧,感謝你的肉身,能讓我再一次行走在人間!”

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只是岑真對迫近的危險渾然不絕,只是呆呆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吟誦著《真央律》。

這是行走在真央這片古老的世界上的神聖律法,哪怕是山川更迭,物是人非,三十六萬載的億兆生靈的頌揚,早就讓《真央律》成為了這古老土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男人越來越近了,律法神聖而又威嚴,讓他的心中本能地出現了畏懼,轉瞬就是惱怒。

“該死的真央,我本就是海外的群修,是你們的海賊擄我至此,又關押我千百歲月!我何罪之有!”

說著,他慢慢抬起雙手,朝著岑真白的脖頸掐去。當然不是為了讓少年窒息,他要把這虛幻身軀的腦袋給生生撕扯下來,才能解他這一生無盡的怨恨。

當然,他更希望能對東獄的主人如此。

近了,近了,隨著男人的手碰上岑真的軀殼,毫無徵兆地,一陣吞噬一切的白光照亮了兩人的身軀。

“什麼!”

堪堪發出一聲慘叫,男人的一切都消失在了這可怖白光的照耀中。

就像是日出東方,哪怕是再深邃的黑夜也不得不潛逃,否則只有被消滅,剩不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隨著這虛幻身軀崩潰的,還有那巍峨雄壯的築基境界的心城。

高塔化為丘墟,城牆崩為土沙,殘存的那麼一絲生氣只在一息間就消失的乾乾淨淨,再過一息,竟然爆炸開來,成為了無盡的霧氣。

這一切,岑真也並不知道。

他只是覺得自已又進入了那種忘我的境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把他阻攔。絲絲縷縷的靈氣朝著他湧來。

心城沒有拒絕,放開了一道口子,一絲絲地接納著這些無主的氣團。但白光又將這些寶貴的靈氣全部吞噬,不留給岑真分毫

許久許久,直到一陣不適在岑真的感覺中出現,他才漸漸停下了這漫長的吟誦,睜開眼的時候,他看見的已經不是心城靈海,而是一處監牢。

好餓,好累。

他幾乎要癱軟下去,在他無力的時候,一雙溫暖有力的臂膀將他撐了起來。

這是誰?

岑真睜開疲倦的雙眼,這才發現是一張很是冷峻的面孔,稜角分明的臉上,是婉轉的鳳眼,是高挺的鼻樑,是薄且蒼白的嘴唇,是光滑但緊繃的肌膚,一切都和他印象裡的天師像極了,英美極了。

來不及回憶自已經歷了什麼,也來不及思索自已為什麼變了身著裝。岑真下意識想坐起行禮,不過被這冷峻的天師死死地定在原地,也只能任由他掃視觀察。

時間一點點過去,只有輕微的喘息聲和牆上火把噼啪燃燒的聲音傳入此間兩人的耳中。

心有餘悸,惶恐不安,怯懦低微。

林河的眼中逐漸出現了一絲懷疑,然後是驚喜和詫異。

從來沒有聽說過被捉進東獄裡的修士可以恢復神智,更不要說是凡人了,這個小子到底是什麼來歷?

磅礴的神識一遍遍地掃視著眼前少年的每一絲每一縷,試圖找到這少年身上一些不同於常人的痕跡,比如說傀儡,比如說控制,比如說奪舍。

從頭到腳,再到尋常修士根本無法窺見的心城靈海,可唯一的結論是:

沒有……

許久許久,林河才放下了心,起碼自已不會帶著一個海外妖修回到法經院,如此自已也算是不辜負祭酒大人對自已的叮囑了。

如此想著,他心情漸好,一把將少年從地上拽了起來,擠出道很勉強的笑,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說道:

“走,我帶你出去。”

出去?懵懂中的岑真剎那驚醒了。

終於可以出去了嗎?

壓抑的感情化為了眼淚,從他的雙眸奪眶而出,他不敢出聲,只能任憑淚水淌落。

“好。”

這才是自已想成為的天師啊。

一股子莫名的力量支撐著他,他站直了身子,正要開口,卻見那火光中陌生的面孔轉作嚴肅。

又出什麼變故了嗎?

等不及他多想,林河猛然轉過身去,捉著岑真的胳膊走向那大廳的方向。

在他們的身後,兩名黑役一左一右從陰影中浮現,舉著燈火行走在兩人身後,離得很遠,把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岑真沒有害怕,前方那陌生的背影讓他又有了希望,只要跟著他,很快就可以離開這東獄。

沒有走太久,岑真步入了目睹著行刑數百天師的廳堂,此間空無一人。

談笑間定人生死的佝僂老者笑呵呵地站在大廳正中央,見岑真到來,微眯的雙眼大亮起來,直勾勾地盯著自已發笑。

他到底在笑什麼?

岑真趕忙收回自已的目光,直直盯著眼前天師的後背。

在他看不見的前方,老人笑意依舊,但多了份難以察覺到的困惑,還有不可置信。

真的能出去嗎?不過都走到了這裡了,那還有退縮的道理?

幾息間,兩人走進大廳之中。

兩個黑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正如那數不清幾多的陰影中的黑衣人一樣隱沒在黑暗中,窺探著,等待著被稱為大司獄之人的命令。

“法經院講師林河拜見大司獄,這等小事竟然勞動您等候,林河惶恐!”

“嘿嘿嘿,小子話說得真美,這偌大東獄裡不就只有老夫一人?見見外人也不錯。林河是吧,可要轉來我東獄事事啊?老夫定不會虧待了你的。”

“多謝大司獄好意,林河此行奉法經院祭酒之命而來,不敢請私事。還請大司獄見諒。”

“哈哈哈,成蓮那小子還在當他的祭酒啊?行吧,既然是那小子在意的事情,你就快去覆命吧,老夫就不留人了。”

“多謝大司獄成全。”

短短几句話聽得岑真心驚膽顫,心情一會兒高高懸起,一會兒重重落下,直到那所謂的大司獄終於肯放人了,岑真才終於放鬆了下來。

見林河繼續前行,岑真馬上跟上。

與老人擦肩而過的那麼一瞬間,他似乎聽見了一聲驚疑,趕忙又加快了兩步,幾乎是貼著林河的背影,快步朝著門外走去,一點都不敢停留。

“等等……”

岑真的心情一瞬間緊張起來,只是現在背對著老天師,裹在黑袍中的他不敢有別的什麼動作,也不敢後看,只是站在原地。

“凡子,你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為何連築基九重的修士的奪舍也會失敗?”

這聲音幾乎炸響在岑真的腦中,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原來那男人的存在是為了所謂的“奪舍”?不過自已吟誦《真央律》後他也就消失不見了,難道跟自已有什麼關係嗎?

林河聞聲轉頭,從岑真身邊走過,對著老天師行禮道:

“不知大司獄可還有什麼吩咐?”

老天師根本不看面前之人,只是盯著岑真,神識肆無忌憚地掃視他的上下,幾乎把他的每一寸皮毛都給看了個通透,但依舊是毫無收穫。岑真的一切都只是尋常的少年應有之物,無異於常人,也無什麼隱秘可言。

“走吧,要是日後修為有成,可以考慮來老夫的東獄。”

林河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呆滯的少年,如此話語,當然只是對他所說。

為何這凡子會被大司獄如此看中,難道是大司獄起了傳承的想法嗎?那也不該是一介罪人吧?

林河略一思忖,也不多說,再行一禮,便幾乎是半拽著岑真往外面去了。

腳步聲沿著無窮無盡的幽邃通道迴盪了許久,似乎過去了足足半炷香的時間,此間方又只剩下燭火的噼啪之聲。

重歸於寂靜的大廳中,佝僂著背的大司獄漸漸挺直腰,抬手間,唯一通向外界的門上禁制呼嘯而出,只見得絲絲縷縷遊走的濃霧。他嘟噥幾聲,朝著另一處黑暗踱步而去。

“不應該啊?難道真的是老夫看走眼了,那凡子真的只是天賦異稟嗎?”

黑暗中,他揮手似乎掀開了一層帷幕。

那的確是一道黑紗,輕薄如蟬翼,卻遮住了一片燈火輝煌。

足以容數百人的大廳中,十三尊搖曳的燭火各立在一處被層層禁制包裹起來的無形囚籠中,明暗有別,最壯大者已足有人高,最暗者卻只是一寸長的飄渺而已。

“十四,失敗了啊。”

預料中本該出現的薪火處空空如也,只有一地焚盡的灰燼訴說著曾經的存在。

“也罷,不為火引,亦是火種,不燃此時,亦有燃起之時。如此來說倒也不錯。那凡子叫什麼名字來著?”

老者苦苦思索著,無數歲月間記憶或已忘卻或還記憶的名字一一掠過。

“岑真嗎?老夫等著再見你的時候,那是你會是什麼修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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