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塵開始不明白自已為什麼會坐在這裡,他不是在等爸爸回家吃飯嗎?

爸爸不是會帶回來一個驚喜嗎?怎麼會突然受傷?

江舟塵又一次跳下了椅子,還是一樣走到媽媽的身邊去。

這次,他拉著韓聿的手,“媽媽,爸爸傷到哪兒了,他在哪啊?我想找爸爸……”

恐懼和依賴感遲遲地湧上心頭,江舟塵終於憋不住,最後一句話還是染上了哭腔。

看到這副場景,韓聿也繃不住情緒了,蹲下擁住了江舟塵,眼淚奪眶而出,卻還強忍著嗚咽聲。

察覺媽媽的身體有些顫抖,江舟塵立刻不哭了。

他答應了媽媽要聽話,乖乖等爸爸回來的,他不應該哭的。

“媽媽……我不哭了,我等爸爸……”江舟塵收住了眼淚,抽抽搭搭的說完了一句話。

站在旁邊那對夫妻也紅了眼,那名女子懷著身孕,已有了七八個月的樣子,她愧疚地一次次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

韓聿坐上救護車之後,江舟塵的爸爸重傷昏迷不醒。

醫生做著急救措施,不斷地止血,而她只能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發生。

他的整張臉都佈滿了血跡,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深色的衣服被染成大片大片的褐紅,受傷嚴重的地方血肉已經和衣服布料黏在一起。

畫面實在慘不忍睹,韓聿甚至還無法接受這一切的發生。

明明早上還在和她告別,說著我們家馬上就有車了。

那輛新買的車韓聿看見了,它倒在馬路上。

明明是新車,卻有好幾處都被撞壞了,就像今天摔碎的碗一樣,碎片落得到處都是。

韓聿平復了心情之後,繼續和他們談話。

江舟塵也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只是再看窗外的雪時,忽然感受到了它的沉重。

那樹枝不堪沉重,被壓得直不起來,大雪伴隨著寒風呼嘯,樹枝被迫搖曳,像是被不停的上下左右拉扯。

江舟塵不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情緒,也不明白為什麼原本好看的雪,怎麼現在看來,就不再能感受到喜悅了。

不知過了多久,江舟塵再睜開眼,正被韓聿抱在懷裡,韓聿眼眶紅紅的,無神地望著窗外。

紅燈恰時變成綠色,聽到伴隨著的聲響,韓聿才回過神來,發現江舟塵已經醒了,想說些什麼,一張口卻又說不出。

手術門開啟了,韓聿立刻緊張地站了起來,見有醫生走出來,快步走了過去。“怎麼樣了大夫?”

那名醫生看見韓聿抱著的孩子,嘆了聲氣,“搶救無效,請節哀。”

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張蓋著白布的病床,被緩緩推了出來。

韓聿愣在原地不可置信。

醫生接過來助手遞的資料夾,“請簽字吧。”

韓聿放下江舟塵,顫顫巍巍地在家屬一欄寫下名字。

江舟塵訥訥地抬著頭,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剛剛被推走的是爸爸嗎?

再回頭,那張病床已經看不見了,只留下一個匆匆的白色衣角。

所有人都散去了,韓聿牽著江舟塵,站在窗前,一言不發。

江舟塵很想問媽媽這到底是怎麼了,可見了她沉默的樣子,又覺得不該開口。

很快,江舟塵就看到外公外婆趕來了。

外婆攬著韓聿說了很多話,外婆哭了,韓聿卻沒有再哭。

“這幾天你們先照顧他,我去辦手續。”

韓聿蹲下來,笑著和他說:“媽媽這幾天有事要忙,你先和外公外婆住幾天,記得乖乖聽話,等媽媽來接你。”

這是今天韓聿第二次對江舟塵說要乖乖聽話。

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江舟塵害怕地拽著韓聿的手不放,著急地喊著:“爸爸呢?爸爸呢?”

“他……他已經離開我們了,你要聽話,媽媽真的有事要去做。”韓聿哽咽著放開了江舟塵的手。

江舟塵被外婆抱著離開的時候,眼眶裡一直噙著淚水沒掉下來。

屋外的同齡人聚在一起比著誰堆的雪人更好看,江舟塵十分想加入他們。

當他的手碰觸到一小堆雪,刺骨的寒意霎時席捲了感知。

外婆說,這是正常的,玩一會兒手就熱起來了。

於是江舟塵蹲在地上,小小的身軀蜷成一團,手上捏著小小的雪球,手卻越來越冰冷。

直到雪球“啪”地從江舟塵手中掉落,在雪地上又失去了形狀。

江舟塵的兩隻手凍得通紅,顫抖著,如何也不能暖起來。

一牆之隔外,小孩子的歡聲笑語還在繼續著。

江舟塵站起身,雙手像失去了力氣,無力垂下,又走向屋內。

夜半,窗子被凜冽的風拍打著,江舟塵夢到了一片鮮紅的雪,然後驚醒。

那場雪下了一天一夜,江舟塵也覺得它很美,卻實在不敢靠近。

幾天後,江舟塵再見到韓聿時,她一身白衣,家裡的紅燈籠,紅貼紙,全都變成了白色。

不同的人來到這裡,拜了拜又匆匆離開。

江舟塵一個人在院子外,聽的最多的話,就是“上個香就走”“馬上就要過年了,真是不吉利”“咱們一會兒去哪玩”。

說完這樣的話,他們走進屋內,表現出一臉的悲傷,安慰韓聿幾句,又匆匆離開。

過了半個月後,韓聿才把江舟塵從外婆那接回來,她一如往常地和江舟塵生活。

只是那個摔碎的碗再也沒有添上過。

那天熱騰騰的飯菜,除了江舟塵吃的一個包子,再沒有被吃過一口。

外公外婆說,他以後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可家裡還是有爸爸的照片。

隨著時間推移,江舟塵長大了,他也明白了,那個相框裡的黑白照片,叫遺照。

那一天,江舟塵坐在警察的車裡時,心裡想著:

馬上要過年了,又可以吃好多好吃的。

老師佈置的寒假作業還沒寫完呢,爸爸說會和我一起畫畫。

過了生日就是四歲了,爸爸說好生日禮物會買一輛腳踏車,還會教我怎麼騎。

爸爸說明年就開始教我打籃球。

爸爸會準備了什麼驚喜呢?

爸爸受了什麼傷?

爸爸疼不疼啊?

爸爸看見雪了嗎……

坐在書桌前的江舟塵移向紅色畫筆的手頓了頓。

季衿遙說她也想看雪,她從來沒有見過下雪的樣子。

她對雪的期待和嚮往是單純美好的。

那片紅色連他自已都覺得觸目驚心,如果用了紅色……

江舟塵最後還是拿起了藍色,沒有按照自已的記憶畫,只為了保留住對於冬城的雪,那一份美好的期待。

在那次提過雪之後,季衿遙對冬城變得格外好奇,特別是,冬城的雪。

她回家之後也搜了很多資料,從照片上看,並沒有什麼特殊,但季衿遙對此的期冀還是沒有減少。

季衿遙寫作業寫得手痠了,便暫時休息了會兒,江舟塵也在發呆,便順口問道:“江舟塵,冬城下起雪來是什麼樣子啊?”

江舟塵仔細回想著當時的場景,儘可能多的描述。

“嗯……就眨眼間的功夫,雪就開始飄,一開始落在地上很快的融化了,但很快雪就變得大了起來,能夠積成一小堆……”

季衿遙聽得也很認真。

她偶爾還會問冬城是什麼樣子。

總的來說,季衿遙問的次數不算多。

可每當江舟塵認為她大概已經忘了的時候,卻又發現她依然對冬城的雪保持著好奇。

這樣鍥而不捨的期許,讓江舟塵知道,季衿遙是真的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裡。

那場雪對江舟塵而言,不知不覺間成為了沉重悲傷的存在。

而季衿遙一字一句的嚮往,潛移默化的改變了這種心理。

因為江舟塵對季衿遙描述雪時,不自覺地朝著美好的方向說。

說得次數多了,漸漸連自已回想時都覺得,那場雪,是真的美麗。

江舟塵開始能拋開那些悲傷的情緒,就像見到雪的第一刻時一樣,簡單純粹的欣賞雪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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