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黎二孃本就沉重的心情又繁雜許多,連手都開始哆嗦。
黎家又不止黎勉一個娃娃讀書,大房三房做不得虧戶,二房又做得嗎?
當時不知道黎爍和黎恪又從中周旋了什麼,總之家是分了,二房也沒成虧戶,只是黎爍說什麼都不願意回書院讀書。
黎二孃打也打過,罵也罵了,黎爍閉口不言。還是黎恪私底下問了才得知原因,黎爍說啊。
“廢了好一番功夫,單主們才同意提貨,但又不付尾款。好在爺爺願意墊付木料錢,怎麼想,幾筆單子都是虧的。咱們分出來只得個單屋,處處需要錢,束脩比油米貴,還是先過好眼下的日子。”
那年過得慌亂,要趕著年前送貨,黎恪和黎二孃實在騰不出腳。到了年初三,只差了黎爍帶著黎昭去李家村的外祖家拜年,最後只有黎昭搭著李春花的牛車回來。
黎二孃狐疑下追問黎昭,黎昭扎著倆小辮,嘴裡含著外祖父給的糖,樂呵呵回應:“大哥跟著大舅進山冬狩了,冬日皮毛可值錢。娘,你說大哥掙到錢會不會帶糖回來?”
黎二孃一聽險些暈過去,沒好氣地戳了黎昭的頭。
“你……怎麼沒人攔著他?他一個讀書的娃娃哪裡知道山裡的厲害。”
李家村原本是靠山的,自從鬧過災荒之後,朝廷禁了私人圍獵,靠山吃山的李家村萬般無奈之下,逐漸搬到山外來,在平坦的地方重新紮村。
大概是老天爺憐憫,那次災荒之後,青陽國境內再無災荒,不論旱澇。
大抵是百姓日子好過起來,倉裡有米,國庫也豐盈了,朝廷漸漸鬆了山澤之禁。
春蒐(sōu)夏苗,秋獮(xiǎn)冬狩, 靈楓縣解的是冬狩。
搬村多年,相比圍獵的艱辛,李家村更歡喜如今能靠種田就吃飽的生活,只是骨子裡對圍獵的狂熱還在。
到了解禁之時,仍三五成群進山圍獵,運氣好時,一兩個月的付出就夠三口家庭一年的支出。
黎二孃知道黎爍的想法,他是希望博一把。
分家時才分到兩塊荒地,黎二孃就算沒上過學也知道民以食為天的道理,農民斷不可無田。
黎爍一進山便是兩個月,待到桃花開,柳枝發芽的時候,趕在封禁之前才出山,石火光陰,已然五年了。
黎二孃回神過來,悄然看見院子裡的桃樹已經長出花苞,爍兒就要回來了。
黎二孃陷入回憶無法自拔的時候,黎昭已經到了林家莊。
她大老遠便瞧見周麥麥喪眉耷眼的模樣,悄悄繞到身後,雙手捂住周麥麥的眼睛,捏著嗓子問:“猜猜我是誰?”
周麥麥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正想呵斥,卻靈光一閃,雙手探到黎昭腰間,毫不客氣撓了幾下。
“我道是哪個登徒子。”
黎昭下意識躲開,周麥麥怎會輕易放過,攔腰一攬,撓得更來勁。
“哈哈,好姐姐,饒了我吧,哈哈哈。”
周麥麥只大黎昭半個月,黎昭人小鬼大,除非要緊時,向來以大名直呼之。
“平時直呼周麥麥,現在求人,倒是知道叫人姐姐。”
黎昭意識到周麥麥不會輕易罷休,索性回擊,兩個姑娘笑作一團。
此時將近正午,兩人所處位置靠近官道,行人絡繹不絕,周麥麥注意到周遭,頓時收斂,按住黎昭的手道:“怎麼這麼晚才來,都結束了。”
黎昭摸摸鼻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想到今天能領工錢,有些興奮,一時半會的睡不著。”說到這,臉上暗了幾分。“哎,早知道我娘叫第一聲的時候就起來,可惜了半天工錢。”
周麥麥噗呲一笑,從隨身的小魚包裡掏出一個小荷包。
“給。”
黎昭遲疑接過,開啟一看,滿滿一袋子銅錢,驚喜之下立馬躲到無人處開始數錢。
一百五十文。
黎昭有些訝異,林管家當初說一天三十文,她只做了四天,應當是一百二十文才對。
黎昭略作思考,決定再數一遍。
周麥麥憋著笑走到身側,“不用數了,一百五十文沒錯。林管家說當初約定五天,便領五天的錢。鄉下事忙,大多是擠時間來幫忙的,一來一回,縱使最後一天沒幫上,也是耽誤了時間。”
黎昭眼睛頓時發亮起來,猛地抱住周麥麥雀躍歡呼:“林管家人太好了吧,謝謝姐姐,你也好,還在路口等著我來。”
周麥麥掙脫束縛,沒好氣道:“還曉得呢,為了等你錯過幾趟驢車,過了正午,你再不來可得走路到鎮上了。”
昨日黃昏,黎昭和周麥麥肩並肩回村之時突覺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是縫二縫七的趕圩日。
周麥麥要替周秧秧到鎮上的繡坊交貨,黎昭想著給黎二孃買份生辰禮物,兩人欣然作約。
想到這,黎昭討好似的笑著挽起周麥麥的胳膊。
“還不晚,我們邊走邊等,我出門的時候,村口趙大爺的驢還在喝水呢。”
兩人嬉笑著朝鎮上走去,時不時回頭觀望,生怕錯過趙大爺的驢車。
周麥麥突然間想到姐姐的囑託,拉著黎昭的衣角小聲問:“二孃生日,黎爍哥會回來吧?”
黎昭認真想了想,黎二孃的生辰是二月初五,山澤之禁是二月初六,理應是趕不到的。只是今年黎二孃三十九,青陽國傳統,過九不過十,今年算是大壽。
黎昭思忖再三,篤定回應:“當然。”
周麥麥聽聞,腳步都輕快起來。“那就沒幾天了。”
走到半道時,已是正午,兩人的肚子已經對唱好幾輪空城計了,趙大爺總算趕著驢車晃悠悠地到她們跟前。
黎昭小聲抱怨一句,不料被趙大爺聽到。
趙大爺也不惱,笑眯眯的,自說自話似的說著:“碧樓下午的說書先生才講《西遊記》。”
黎昭和周麥麥相視一笑。
即便是圩日,將近未時,鎮上的熱鬧已經減半。
驢車進鎮走的是南門,老驢不慌不忙停在碧樓後面,兩人著急跳下驢車,再晚些,西門的孫家餛飩就收攤了。
趙大爺看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想起來,扯著嗓子喊:“今天大爺拜訪老友,不回村了。”
也不管她們聽不聽得見,踱步走進碧樓。
再說黎昭和周麥麥,七拐八繞的趕到孫家餛飩,滿懷期待的點了兩碗,卻被告知只剩最後一份。
周麥麥有些鬧心,沒注意身後來人,黎昭眼疾嘴快,邊說邊拉著周麥麥坐下。
“一碗也上,多放蔥花,多澆湯。”
這時周麥麥才注意到那人,他正懊悔地瞪著她們。
兩姐妹有默契地回應他兩個怪異的鬼臉。
吃了餛飩,黎昭在首飾攤前躊躇多時。
直到周麥麥從繡坊回來。
首飾攤攤主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媳婦,雙眸警醒的看著黎昭,面色甚是不悅,又不好意思趕客,畢竟客人的小荷包是真鼓囊。
“還沒選好嗎?”周麥麥問。
黎昭搖頭,眼睛只盯著一隻簪子。
那是隻銀製的桃花簪,很襯黎二孃的生辰,桃花開的時節。
周麥麥恍然大悟,黎昭第一次掙到錢,想給黎二孃最好的生辰禮,可是銀製的桃花簪不是她能消費的。
她拿起一旁的桃木簪,鳳凰頭頸的式樣,鳳眼嵌著一顆紅色珠子。
“這個怎麼樣?是桃木的,二孃的生辰是春天,很合適呢。”
黎昭眼神頓時晴朗,桃花簪不是她目前能承受的,桃木簪就不一樣。
兩人嘰嘰喳喳地砍價,攤主終於接受八十八文的價錢。
八十八,一聽就發,對買賣雙方都很合適。
黎昭買下簪子時有多快樂,現在就有多糟心。
等二人趕到南門時,往煙霞村方向的驢車都走了,即使到了春天,天黑的速度還是很快。
日已西沉,不宜前往碧樓找趙大爺,兩人合計迅速往家裡趕,若是趙大爺沒回村,路上總會遇到。
兩人懷著趙大爺沒回村的希冀一路疾走,怎會想到趙大爺此時正和友人談笑暢飲呢。
“那麼多年靈楓縣內沒聽過劫道的,莫怕。”
官道兩旁的樹木在暗淡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詭異,黎昭安慰周麥麥也安慰著自已。
周麥麥正想回應,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兩人慌忙閃到一旁。
來了四五輛馬車,其中一輛掛著雕刻著“林”字的木牌。
“是林家莊的馬車。”周麥麥道。
黎昭正想問,單靠一個木牌怎麼就料定是林家莊的,煙霞村姓林的也不少。
“哎,你們兩個娃娃,快過來。”
末位的馬車在前方停下,林管家的頭從一旁探出,在黎週二人看來宛如神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