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葬禮（2）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始終也沒得出個結果，最後還是幾個年紀更長的叔爺爺伯爺爺，強烈要求趕緊出殯，不能耽誤了下葬的時辰，惹怒老太太，壞了楚家的氣運，子孫後代都沒好日子過。
紅顏一看時機差不多了，深呼一口氣，哀嚎著撲到老太太靈前，一邊哭一邊說道：“奶奶啊，孫女不孝，回來晚了，沒能見到您老人家最後一面...奶奶，這五年我日日夜夜想著您念著您，如今孫女終於學成歸國，可以常伴您左右，您卻不給孫女盡孝的機會，奶奶，奶奶...”
她偷偷將摸了風油精的手揉了揉眼睛，眼淚頓時噴湧而出，又盡力回想著老太太身前對她的好，真覺得難受起來，鼻子酸楚，越哭越傷心，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連叔爺爺伯爺爺們也不忍心，顫顫巍巍反過來扶起她。同跪著的小叔楚仁信起身點燃了香遞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有些許安慰。
“楚紅顏？姐...姐姐，你怎麼回來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楚怡。幾年不見，她的這位隱形人姐姐居然越來越漂亮了，就算剛才哭過，滿臉狼狽也難掩嬌妍。而楚仁禮也怔怔望著她，女兒竟和亡妻如此相像，尤其那雙大眼睛，彷彿有無數柔情對你訴說。
當年，剛結婚的楚仁禮也是新鮮過一陣的，奈何外面誘惑太多，紅顏的母親性子又太過寡淡，時間久了也厭煩了。
“爸爸，女兒回來了。”紅顏望著自已的父親，意味深長一笑，卻是撒嬌般的語氣。
“好好，回來就好。”楚仁禮的情緒有些複雜，但很快就高興起來，連忙走過去輕輕撫了撫女兒的頭，在這種時候，多一個自已人來助力，並無壞處。
一旁的林萍看著父女兩人互相噓寒問暖，很是融洽，她表面裝作平靜，實際上剛做的美甲都快要掐斷。老太太去世，她特意叮囑周圍，二小姐學業緊張，不必通知她，待以後有時間，再回來祭拜。
不過媒體資訊發達，國外看到報道也不稀奇，想來這件事瞞也瞞不住。她母親的孃家那邊，她的姥姥舅舅姨媽們，大部分早已移居國外，現在老太太也死了，沒人再當她的靠山，無根無基，不足為懼。
想到這裡，林萍，滿臉堆笑，走上前去，拉住紅顏的手：“顏顏，你回來怎麼不跟我們講一聲，好派人去接你啊。”
“小媽，你事務繁忙，我怎麼好麻煩你。”紅顏不動聲色收回自已的手。
林萍聽見眾目睽睽之下，紅顏叫的這聲“小媽”，恨不得動手掐死她，卻還裝作溫和的口吻：“顏顏你這說的哪兒的話，你一直是咱們家的小寶貝，今晚回家住吧？我讓張媽把房間收拾一下。”
“是呀，姐姐，幾年沒見你了，我好想你。”楚怡走上前，挽住紅顏的胳膊，一副親暱的樣子。
紅顏覺得有點不適，想掙脫但掙不脫。
“是嗎？想我？怎麼沒見你來看我啊？”
“我想去的，是爸爸，他老人家擔心路途遙遠，不放心我出門。姐姐，你不知道，你這一走就是五年，也不給家裡打個電話，我們一家都可牽掛你了，尤其是過年，想到我們一家人熱熱鬧鬧聚在一起吃團年飯，你一個人孤零零地...”
楚怡說著，竟暗自神傷起來。
呵，她楚怡出個門，就路途遙遠，放心不下？自已遠赴他國求學五載，沒朝他要一分錢，也沒見他有半分不捨。
“好啦，怡兒，姐姐這不是回來了嘛，今晚就回家住，咱們全家一起吃飯，你們姐倆高高興興說說話。”林萍安撫女兒道。
“不用了，我今晚住老宅。”
紅顏不想再看這副嘴臉，走到老太太棺木前，磕了幾個響頭，試探地問道：“什麼時間了，可以出發了嗎？”
楚怡瞧著她目中無人的態度，心裡十分不舒服，本想在家中長輩各位族老面前做做樣子，博個溫良嫻淑，珍愛手足之情的好名聲，她卻不領情。
母親好心說和，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這種時候應該教訓她才是，出去幾年，回來連長幼尊卑都不顧了，想到這裡，不滿地瞧了母親一眼。
見林萍還想繼續勸說，楚仁禮衝她擺了擺手：“罷了，隨她去吧，顏顏跟老太太感情深厚，她想在老宅待一待，傷情追思，情有可原。”
幾人便不再言語。
“走吧，出發吧”，年紀最大的伯爺爺掏出懷錶看了一眼，宣佈啟程。
大家陸續上了自家的車，趕往殯儀館。
隨著老太太的骨灰長眠地下，冗長而繁瑣的儀式完畢，眾人紛紛散去...
原本還豔陽高照的天空，突然暗沉起來，天邊風起雲湧，似有大雨要來。
要變天了，紅顏心想。
林萍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看一動不動的二小姐，故意大聲親熱招呼道：“顏顏，快過來，要下雨了，咱們一塊走。”
“又在這飆演技，誰跟你咱們”紅顏心中腹誹，嘴上還是禮貌回應：”小媽，你們先走吧，我再陪奶奶呆一會。”
“媽，別管她，讓她在這假惺惺的扮孝女，趕緊走，馬上要下雨了。”
“你閉嘴”林萍輕聲呵斥，“你爸還在這呢。”
“那顏顏你自已當心點，我們在山下等你。”隨即踩著粉紅色高跟鞋一扭一扭下山去了。
隨著那抹刺眼的粉色消失，兩顆淚順著臉頰滑落，吧嗒吧嗒，新砌的墓碑上開出兩朵墨色小花。
奶奶這一生，商海浮沉，鐵血手腕，有過激盪的拼搏，從不向命運低頭的強勢，亦有過身居高位的孤獨和落寞。多少人敬重，懼怕她，多少人想成為她。
可再強大的人，也抵不過死亡。一個人的生命，無論多麼完美，死了就是死了，徹底結束了，從此世界上不會再有這個人了。
人死如燈滅。
然而，活著的人，還得繼續爭鬥...
“二小姐節哀，老太太也不願看到你太過傷心。” 察覺有人靠過來，紅顏趕緊抹了一把臉。
“菊華姑姑，我...我沒及時...趕回來見奶奶...最後一面，奶奶該...該怪我的...”
沒人勸還好，一有人勸反而泣不成聲，“而且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奶奶，我...我對不起她，我偷了...偷了她...”
“老太太一直知道二小姐想要什麼。”菊華姑姑打斷她:“否則，只要有菊華在，誰都沒本事從老宅帶走一根針。”
菊華是奶奶最信任的人之一，也是老宅的管家，多年來一直替奶奶處理各種背後的事，無論是生意上的黑吃黑，還是家族裡的棘手事。
“奶奶知道了？那她...”紅顏一陣錯愕。
“老太太說二小姐想要什麼得自已去爭取，他人給予的，沒本事的，也留不住。”
“二小姐走的那天，天有些涼，起風了，老太太卻堅持要去蕪子河邊走走...”
入秋了，河邊草木枯萎，唯有蘆葦翻飛，美的蒼茫，每一絲秋風都裹挾著寒涼，從遠處捲來，無數蘆葦一齊揮舞著雙手，向天邊的孤雁道別。
“老太太，二小姐拿走了令牌，需不需要...”老太太坐在輪椅上，一抬手打斷了菊華的話。
“隨她去吧，她知道自已想要什麼，但願她得償所願。”
“老太太終究是疼二小姐的，那怎麼捨得她去那麼遠的地方...”
“菊華，你看那孤雁。”
老太太再次打斷菊華，“它飛得高飛得遠，因為它有所追尋，也因為它了無牽掛。”
老太太捻了捻手裡的菩提串珠，“我一生不信佛，只信自已，卻因這串菩提是故人之物，叫我難以放下，可見這世間還是有因果，我兒未能善待他閨女，終歸是我有負所託。”
“我...奶奶...”紅顏更覺羞愧，心中痠疼，此前她一直怨奶奶，怨她縱容父親的放縱，怪她不夠疼愛自已，更恨她不顧母親的死活。
想不到，想不到...奶奶不是不對自已真心，而是有意培養和鍛鍊。既然想當雄鷹，就得經受懸崖峭壁的洗禮，從雛鳥開始，展翅高飛，墜落，受傷，再次展翅，一遍又一遍，直到張開雙臂便可擊打長空。
這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愛吧，不僅只保護她，還教會她如何成長。
紅顏的眼淚再次奔湧而出，心中默唸，“謝謝你，奶奶...”
“老太太希望二小姐能得償所願，更希望二小姐善待自已，疼惜自已，囑咐我以後好好看顧二小姐，二小姐以後有什麼事可儘管吩咐菊華。”
“菊華姑姑...我以後只有你了...”說完抱著菊華抽泣不止。
菊華大半生沒有結婚，更未生養，再加上身手了得，遇事果決，心狠手辣，陪伴老太太多年，從來拒人於千里，所以他人從不敢親近。
此刻將二小姐擁入懷中，雖有些不習慣，但也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和慰藉。
晚上十點，楚家老宅。
紅顏在房間，聽見屋外腳步來來回回，她走出房門，瞧見幾個人在老宅大張旗鼓翻找什麼東西，連奶奶的書房也沒放過。
“你們是什麼人？”紅顏大喝一聲。
幾個人頓住腳步，看了一眼，沒有回話，又繼續忙活手裡的事。
其中一人手腳粗魯，差點將奶奶最喜歡的一個青花瓷瓶子撞到。書桌上翻得亂七八糟，連牆上掛的名畫也弄歪了。
他們顯然不是在找什麼值錢的東西，至少不是看起來值錢的東西，那幅畫是蘇富比拍賣回來的，價值個多億。
“你們在幹什麼？”紅顏忍不住再次怒聲呵斥。
“是顏顏啊。”
大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大伯，他們在找什麼？”紅顏轉而看向大伯。
“噢，他們是幫我找東西，沒嚇到你吧。”大伯慈祥地一笑。
“找什麼東西？或許我能幫上忙呢？”紅顏定定地看著大伯的眼睛，露出一種高深莫測的神情。
“噢？”大伯半信半疑看著她，似在心中思忖。
“哈哈，你這鬼丫頭，五年不見，學會跟大伯開玩笑了。”
“大伯不信？我雖然五年沒回，可出國前，我可是天天和奶奶待在一會兒呢，興許就恰好見過您要找的東西。”
楚仁義手一揮，那幾人便迴避退下了。
待人都散去，楚仁義急切問道：“顏顏，你知道些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大伯，您也知道，自從我母親去世，我那不成器的父親早就不在意我這個女兒了。恐怕現在外面的人都只知道楚家有個三小姐楚怡，卻早已忘了還有個二小姐吧。”
“我可憐的侄女兒，這麼些年，你受苦了。”大伯露出一副心疼的樣子，等待紅顏往下說。
“我不可憐，過去，我有奶奶疼著，愛著，如今，我有大伯護著，大伯，你會護著我的，是嗎？”紅顏裝作楚楚可憐，望著大伯。
“當然，當然。”
楚仁義點頭，心中卻是各種念頭，想不到老二家的丫頭，竟是個聰明的，扮豬吃老虎。老二卻沒拿她當個數，呵，老二向來蠢笨。
但這丫頭究竟是個什麼想法，他還得探一探。
“顏顏，你現在既然學會歸國，有什麼打算呢？”
“哎，我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麼打算。作為楚家的子孫，只盼著能學以致用，給家裡打打下手了。大伯，您看，我能幫著做點什麼呢？”
“我記得你是學經濟管理的吧？正好投資部辦公室缺個秘書，我看你就很合適。”
投資部？那不是她父親楚仁禮負責的部門嗎？呵呵，這個老狐狸，想拿她當炮灰，讓她去和父親內鬥吧。
不過無所謂，正中下懷，她剛回來，總歸需要做點什麼以示投誠。父親是個好糊弄的人，大伯可不是。
“我？能行嗎？”紅顏指著自已，裝作不自信的樣子。
“行，沒問題的，顏顏，我相信你，肯定能幫上大伯的忙。”楚仁義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很看好。
“那就謝謝大伯了，我一定不辜負大伯的信任。”
紅顏表現出一副感激涕零，謝過大伯就要回房，又好像想到什麼。
“噢，對了，大伯，我記得以前奶奶每逢遇到什麼事，總喜歡在祠堂待一會兒，興許她有什麼東西落在那兒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