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多出發,愣是在路上堵了兩個小時,直到六點半才到達商場。又在地下停車庫轉悠了二十分鐘勉強找出一個車位。
就算有錢又怎樣,該堵車還是堵車。
江離仄很自覺地撐著柺杖單腿從車上跳下去,還得注意不要刮到旁邊車的車漆。
許流風已經在思考這個時間出門是不是一種明智的選擇,但來都來了,不吃一頓那簡直是對不起路上花費的時間!
當然,最後他們仍然沒有選擇去打廣告的那家川味火鍋店吃火鍋,因為它開店優惠吸引了一大票人,其他的店還門可羅雀,它門前卻排隊排了一百多號。
最後選擇了另一家老牌火鍋店,還好,還有位置。
“這個好像掃碼就可以一起點了對吧?”
江離仄有些好奇地搗鼓手機。她真的很少來這種地方,每家店都有屬於自已的小程式規則,她也不知道兩個人掃同一個碼能不能一起點單,她甚至確認了一下這家店是先付還是後付。
而很顯然許流風對此也一無所知。
於是他把點單的權利全權交給了江離仄的手機。
“點什麼鍋底?清湯的,麻辣的,番茄的...”
“鴛鴦鍋?辣的和番茄底?”
“可這個是九宮格和四宮格...”
許流風沉默了一下。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啊,找到了,有鴛鴦鍋。”
冷靜翻鍋底的江離仄終於找到了鴛鴦鍋,打破了今晚的康橋。
兩人感覺自已莫名地與世界脫節,明明切實地活在這個世紀,卻也無法適應不斷產出的新事物。
算了,他們也沒辦法好好享受生活就是了。
放在以前,許流風也想象不到能在商場裡打銀子。
兩人輪番點菜。
“你吃過火鍋嗎?”
許流風問。
為什麼這麼問,因為他真的沒正經吃過火鍋。火鍋是次要的,人與人之間“和諧友善”的交流才是主要的。一整頓火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胃口大減,味同嚼蠟。食材也基本多點,剩下一大半浪費。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兩個人吃火鍋該點多少東西。
而江離仄沉默了一會兒,嚴肅而悲壯地搖頭。
“為數不多的幾次經歷,不說也罷。”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放在選單上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不浪費是華國美好品德。這不是有沒有錢的問題,這是一種道德問題!
最後由江離仄做主,手動刪掉了一部分,提交了訂單。
畢竟吃不飽可以再加,吃不完見不得可以打包。
江離仄是有打包的習慣的。但一般來說公共場合會有人負責按住她的手,少“丟人現眼”。
火鍋店裡人很多,蒸騰的熱氣夾雜著鼎沸的人聲,把室內溫度升的很高。他們脫掉了外套,隔著升騰的熱氣四目相對。
江離仄的臉好像被熱氣燻得有些紅。
鍋底正上方的燈撒下暖黃的光,將白氣照的一覽無餘。在霧氣繚繞下,江離仄的面容變得那般模糊。
紅暈填補了蒼白,讓她的面色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健康。
讓許流風覺得...
她好像無形之中更漂亮了。
許流風沒出息地想。
他覺得自已的臉一下子發燙。於是有些著急忙慌地去挑鍋底加熱器的溫度,打死不承認是因為江離仄而臉紅。
反倒是江離仄先找到了開關和旋鈕,把溫度調低,關切地問他是不是這裡太熱了。
許流風抬頭直視她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一絲一毫的隱瞞,但沒有。她坦坦蕩蕩。
這是能演出來的嗎?
許流風不知道。但許流風相信,江離仄真的沒看出來臉紅的真正原因。
江離仄,我恨你是個木頭!
如果她看出來了,但他反而會更加坦然。但她沒看出來,許流風就難以向她展露真實的原因。
他只能輕咳一聲,含糊不清地說,是啊,太熱了。
很快,載著他們多點食材的小推車就推了過來。許流風特意多點了一些羊肉,據說冬天適合吃羊肉,有保暖作用。他實在有些擔心江離仄的小身板。
哪怕裹在厚厚的羽絨服裡,看上去也瘦瘦一條,讓人心驚膽戰,害怕她會被一陣風颳走。
他端來一片羊肉,整盤下鍋裡。而對面的江離仄卻在往裡下土豆藕片和竹筍,一溜的速食。
“這些要煮一會兒,先放下去吧。”
可是土豆煮久了就化鍋裡了一點都吃不到了誒...
許流風想了想,把已經煮熟的排骨和雞腿雞翅中也撥下去煮入味了。
話說回來,正常火鍋店會有煮熟的排骨這種額外食材嗎?怎麼感覺好像從來沒有聽過呢?
他又去看江離仄。
江澤脫了羽絨服,裡面就是一件灰色的毛衣,毫無裝飾,毫無花紋,非常簡單。但是或許是因為穿在江離仄身上,哪怕簡單異常,也顯得那麼好看。
每一個折回的衣褶,勾勒出影影綽綽的身體曲線。
許流風移開視線,怕自已再次失態。
江離仄卻歪著腦袋,疑惑地看他,眼中滿是不解。
她沒演,真的沒演。
她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許流風看上去這麼奇怪,就像她不知道許流風對她真正的感情。
所以她也只能採取另一種方式讓他迴歸正常——轉移他的注意力。
於是她撈起麻辣鍋裡的羊肉,它早已熟透,渾身裹滿紅的發亮的辣油,還連帶出幾粒花椒。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江離仄站起身,把它撈到許流風碗裡。
“我來就行了!你腿還沒好全,小心點。”
許流風反應過來魂一下嚇沒了一半。雖說江離仄離拆石膏不遠,但好歹現在還是個殘廢,金雞獨立萬一沒站好摔下去那可就雪上加霜了。
更何況她二月份還要去領獎!她的腿絕對不能再出閃失!
江離仄溫馴地坐了回去,沒做任何辯解。
哪怕她其實單腳站都比某些猛的站起來就頭暈的人雙腳站都站得穩。
許流風絮絮叨叨把羊肉往她碗裡夾,順帶撈出一隻雞腿放到她碗裡。他站起身上下審視江離仄,重重嘆氣。
“你太瘦了”
“這個我真沒辦法...”江離仄小聲反駁。
她是演員。一個帶點明星性質的演員。這個職業定位就要求她必須美豔動人,必須纖細苗條,否則一上鏡就會變得更寬更醜。她的體脂低,肌肉壓秤,才允許體重穩定在100斤左右,否則應該再往下掉五到十斤。
她當然知道她離健康差的很遠。但她必須如此。當演員還是有好處的。她可以透過劇組來見到很多人,瞭解很多人,從而在需要的時候迅速篩選,讓每個人發揮應有的價值。
她並不熱愛演戲。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一份適合的工作。如果她做到了一直想做的事,那她應該就不會再當演員了。
——但這樣,是不是太對不起那些真心喜歡她的粉絲了呢?
她暫時把這些思緒存在腦子裡,不去思考。而是自然而然地看許流風。
他擋住了半數燈光,一張臉被陰影籠罩,只有黑漆漆的眼睛比一切陰影都更要深邃。
是啊,許流風本來給她的印象就是陰鬱沉悶的男人。
明明表情沒什麼變化,可為什麼江離仄覺得他和以前不一樣?
以前只覺得他陰暗,現在卻覺得他看上去越來越溫柔,甚至有些像絮叨的老媽子。
明明他的眼睛還是黑漆漆的,深不見底。
更別提他還會給她準備驚喜...
江離仄垂下眼,第一次認真思考她在許流風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地位。
什麼情況下人會對另一個個體不自覺地放下戒心,放下偽裝,表露出柔和而體貼的一面?
什麼情況下人會擔心另一個個體的身體,甚至比自已還要上心?
什麼情況下人會為另一個個體悉心準備,照顧情緒?
而且人和這個個體,沒有血緣地緣關係,利益關係也近似沒有,到底什麼情況下人會對另一個個體上這麼大的心?
江離仄慢慢嚼著食物,辛辣的痛覺在唇齒間綻放,辣的她舌頭髮麻,但痛覺卻反應不上,大腦還沒有接收到辣的資訊,鼻子已經自覺地流下清水鼻涕。
她知道她很遲鈍。但她也知道這個答案就在她腦海中,只是尚未喚醒。
她在許流風心中,到底是什麼地位?
“汪汪!”
她忽然聽見了一聲狗叫。
怎麼會有狗?
她側目看過去,一隻毛髮油光水滑的泰迪犬就蹲在他們桌邊,汪汪角,吐舌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推車上的肉。
“...嘶。這個商場好像確實沒有不允許寵物入內的規定...”
許流風剛想呵斥卻轉念想到了商場守則,火速前去整個閱覽,半分鐘後得出結論:這條狗如果有主人,那在這裡完全沒問題。
而這條狗戴著項圈,項圈上還掛著一個鐵牌子,隨著狗狗的移動不住晃動,因為反光,許流風也沒看清牌子上到底是什麼。
但很快,甚至沒要許流風叫人,就有一個女人匆匆忙忙地跑過去,俯身將泰迪一把抱起,不住地向許流風和江離仄鞠躬道歉。
“對不起!是我沒有看管好他!”
女人用力拍泰迪的狗嘴,警告他不要再趁她不小心扭頭把繩子咬開。
女主人手裡還殘留著栓繩的另一段,看得出來人家的確栓繩了,從掛在脖子上的嘴套來看...它原本也的確戴嘴套了。
只是它大概是個狗精,腦子轉的很快。
許流風看了江離仄一眼,發現她擺出一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模樣,還默默戴上了口罩。把交涉全權讓給許流風。
“...下次把寵物狗看好。在這種地方放任狗亂跑很危險。”
誰知道會不會被狗販子拎去賣狗肉?
“是是是,我之前也沒想到他聰明到可以把繩子釦子鬆掉...不好意思啊,打擾你們了...”
女主人把栓繩重新掛上,把嘴套重新套在狗嘴上,強硬扯著一步三回頭的泰迪走了。
江離仄若有所思地望著泰迪狗。
雖說長得一副泰迪的樣子,但從毛色和腦子看,沒準串了邊牧,所以還挺聰明。
那種狗對人類算什麼呢...
“我還是覺得商場裡不應該讓寵物進入...萬一有人對狗毛貓毛過敏呢?”
許流風嘀嘀咕咕。
他發現江離仄一直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有些試探性地問:
“你想養條狗嗎?”
江離仄回過神來,淡淡搖頭。
但許流風莫名覺得,她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茅塞頓開一樣,整個人都輕鬆起來了。
她臉上的笑容甚至都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
許流風下意識出聲:
“江離仄?”
他是如此江離仄就歪著頭看他,輕聲回應:
“嗯?怎麼了?”
那種感覺揮之不去,許流風卻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什麼,只能斟酌著再把問題說一遍:
“你想養一條狗嗎?”
江離仄詫異地搖頭:
“不那麼想,但是都能接受。生理上並沒有對狗排斥。”
意思其實是不過敏對吧。
“你想養嗎?”
那當然也沒有。他的態度也是一樣的無所謂,若是對方想他接受。若是不想,他也不會選擇突然買條狗。
“許流風,你覺得寵物是個什麼樣的概念?”
火鍋還在咕嘟咕嘟冒泡,番茄鍋紅豔豔的色澤看上去比辣鍋還像辣鍋。不過現在都差不多了,因為水太高火太大,兩個鍋的湯底早已越獄,現在兩個已經融為一體,根本分不出哪個是番茄鍋哪個是辣鍋,食材放到哪也變得毫無意義。
可能許流風還能嚐出來吧,但是在江離仄嘴裡,它們已經完全相同了。
她漫不經心地夾著肥牛卷放到隨便一個鍋裡,等著許流風的回答。
“寵物...正常來說應該算家庭的一份子吧。”許流風皺著眉思考。他沒養過寵物,所以無法言傳身受。
不對,他養過寵物的。
十歲以前...他養過的。
“對人來說,寵物的地位和家人無異。至少我會想著什麼好東西都要給它,給它一個好的生活,希望它健健康康,安穩地活到生命的最後。”
但他沒有做到。他曾經養的蜥蜴被蛇叼走吃掉了。
許流風不知道為什麼江離仄的眼睛越來越亮,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也讓他的聲音幾乎卡殼,直覺告訴他最好別繼續說下去。
如果他知道江離仄內心所想,他一定會發自內心地悲號:
“江離仄!我恨你是塊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