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望向浴室,江離仄在洗澡。

江離仄恐怕沒想到,許天無操控的罪惡有一項是販毒。但他在華國活動,自然知道華國對毒品的管控有多嚴格。在他之下有至少三層人員,第四層才是毒販的實際行動層。大本營不在華國,他也只是透過一些許流風至今沒想清楚的方法傳達旨意。因此從來沒有被懷疑過。

許流風記得他十二歲的時候,曾經被許天無帶著飛往了電信詐騙聖地,在那裡他見到了一大片的血紅色的花。許天無領著他去看幾個同樣瘦骨嶙峋的“人”。

他們掙扎,蠕動,撓破面板而不自知。見到許天無簡直就像見到了上帝。他們根本不知道許天無是誰,只知道能出現在這裡衣冠楚楚的人就是大爺。他們嘴裡說著聽不懂的語言,祈求許天無能給他們一點恩賜。

他已經記不得具體的內容了。只知道他們共用一根針管,瘋了似的搶奪那麼一點白色的顆粒,或是粉末,或是別的形狀,爭先恐後地往身上尚且完好的面板扎,血液反覆抽推,臉上立刻流露出瞭如痴如醉的癲狂表情。他們應該升上了雲端,但皮包骨頭的臉表達的卻是惡鬼一般的詛咒。許流風甚至不記得具體的模樣,但恐懼仍然深深埋在心中。

更有甚者,會拿著針管往眼睛裡扎。

“因為他們血管硬化,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可以扎針了。”

許天無溫柔地說。他的雙手死死錮住許流風的腦袋,逼迫他將這些場景完整地看下去。

直到有一個人倒在地上抽搐。

“看,他死了。”

許天無輕巧地說。然後身邊的人遞來一把槍,他把槍塞進許流風的手裡,溫柔地,不容置疑地控制他的手,把槍舉起來,瞄準另一個還活著的人。

“你覺得,這樣活著,會比死了更好嗎?”

“來吧,給他解脫。扣下扳機,他就可以安息。不用搖尾乞憐,不用卑躬屈膝,不用拖累家庭。他們不一定有罪,很多人一開始染上毒癮也只是不小心,不知道,無知從不是罪過。他們也很痛苦。孩子,你很善良。結束他們的痛苦。”

許流風渾身都在顫抖。他的雙眼蓄滿淚水,卻不被容許轉移視線。他死死閉著眼,不肯去看。他哽咽著,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毅然決然大喊道:

“他們不該死!你該死!”

他的心臟跳的飛快,彷彿已經感受到黑洞洞的槍口對上自已的腦袋,他惹怒了許天無,當然會死。

但是他沒死。許天無笑了。笑得很開心。

“你沒辦法殺死我。孩子。你只能掠奪比自已弱小的生命,不管是出於憐憫,還是出於惡意。你不是覺得他們不該死,也不是覺得死亡對他們不是解脫,你只是不想自已出手。你不想弄髒自已的手,你想道貌岸然,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指責我。孩子,承認吧。你是個無力的膽小鬼。”

許天無的話溫柔無比,帶著笑意,但內在卻是惡鬼索命。

許流風咬著牙,倔強地不肯承認。

“我不會殺你。許流風。“

許天無說。

然後他握住那把槍,強硬地帶動他的手指,扣下扳機。

“砰!“

重物倒地的聲音。連慘叫都沒有。

許流風下意識睜開眼,就看見剛剛還跪在地上的活人倒了下來。而其他人還在爭那一隻針管。沒有人在意,除了他以外無人在意。

“砰!砰!砰砰!“

連著四聲槍響。一聲一條人命。

許天無鬆了手,關掉保險,細微的磕噠聲隱沒在槍聲的餘響裡。他把槍留在了許流風手裡。

“你是我的共犯。“

他蹲在許流風的面前,散漫地笑。

“我不是!!是你開的槍!!“

許流風崩潰地大喊。

許天無只是笑。

十年的時間。許流風一直留在江晚之身邊。許天無當然知道他的成長曆程。他再清楚不過了,這個不幸的孩子天性善良。正因太過善良才成了這麼多年唯一的寵物。

就算是他真正扣下扳機又如何?

許流風的善良讓他無法逃避,讓他無法欺騙自已,讓他一定要揹負罪惡。

他知道的,許流風的潛意識會告訴他:在他十二歲那年,他殺了人。

無法逃避,無法抹消。

他開懷地大笑,看著那張稚嫩的臉惡意地舉起槍托,對準自已的額頭。

“孩子,這把槍有六發子彈。現在還剩最後一發。來吧。你現在有一個絕佳的機會,殺死我。當然,殺了我的同時,你也會死。來吧,你來決定。要不要殺了我這個萬惡之源?一命換一命。很公平。“

許流風記得他顫抖了很久,然後逐漸平復下來。他雙手握著槍,抵上許天無的額頭。許天無看著他的眼神從慌亂驚懼逐漸鎮靜,然後變得堅定。

他望著許天無,扣下扳機。

什麼也沒有發生。

許天無大笑起來,他站起身,狠狠揉了揉許流風的頭,把槍奪下來,開啟保險,向最後一個活著的癮君子開槍。這一槍沒有擊中頭部,而是擊中了肺。最後的人藥勁過去,感到疼痛,哀嚎起來。混在許天無的笑聲裡,像地獄一樣。

“好孩子。你會是一個殉道者,你為自已贏得了更多的無條件存活的時間。但是很遺憾,你剛剛真的有機會殺了我。“

許流風手腳冰涼。

許天無撐著膝蓋,和藹地與他視線齊平,笑道:

“雖然沒有成功。但是,許流風。“

他喚著這個名字,帶著惡劣的笑容,

“小小的未來聖父啊,你殺人了。“

許流風話什麼也說不出。二十四歲的許流風有自信記下不斷轉彎的路,但十二歲的許流風不可以。

他失神落魄地回到空曠的“家“,對著發射冰冷紅光的攝像頭,崩潰哭號,大喊大叫,發瘋地捶打自已的頭。

好疼啊,好疼。為什麼不能不疼呢?

不疼該有多好,他就能騙自已說這是夢。

除非是從事這樣的工作,否則沒有人比許流風更瞭解毒 品。

他太清楚其中危害,也更清楚許天無是如此的罪無可赦。

所以江離仄啊江離仄,你到底是共犯,還是另一個受害者?

他不知道。他分辨不出。江離仄在他面前沒有一刻不在演戲。

但是許流風知道,江離仄不是癮君子。

所以無論如何,他不會讓一個本來可以向善的人墮入深淵。

這是許流風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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