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中的夥計打溼了抹布清理桌面,平日裡還算滑溜的人只麻利的幹活,半點都不敢亂看,圍在驛館周圍的那些騎兵,各個高大威猛,手中的大刀叫他說來,搞不好都是精鋼煉的。

還有那馬,清一色的黑色良駒,大名鼎鼎的北墨馬!北墨踏燕誰沒聽說過?!

他們這驛館離上京不過四百里,京中的貴人路過都要在此調養休息,也不曾見過這樣的架勢。

正在腦中努力猜測昨夜來人是哪位大人物,一道渾厚威嚴的男聲在他身後響起。

“沈夫人用過早膳了?”

夥計只感覺頭腦一片空白,渾身冷汗直冒,下意識就要弓下身來回話。

卻聽見一道恭敬的女聲,“是,膳食已經給夫人送過去了。”

“小郎君呢?”

“小郎君退了燒,夫人正守著。”

魏洲點點頭,一隻手轉著拇指的扳指,心情不是太好,昨日沈小郎君突發高熱,即使有醫師女婢,沈夫人仍然衣不解帶照顧小郎君整整一夜。

最主要的是,前兩日沈夫人與他鬧了些不愉快,怪他不顧她的意願把她帶入上京。

加上昨天,沈夫人已經生了好幾日的氣。

想了想,魏洲沉聲道,“小郎君身體不適,我們在此多休整一日。”順便他再想辦法哄哄沈夫人,不能讓人真惱了他。

“不用了。”溫和清麗的聲音從二樓傳來。

魏洲抬頭一看,二樓走廊處站著一個女子,正是沈夫人。

她身著淡綠的煙衫衣裙,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肌若凝脂不施粉黛,濃密的黑髮只簡單束在身後,纖腰微動,衣襬隨著她的步伐飄搖翩飛。

當真是一個頂頂好看的婦人!

魏洲看她下了樓,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站停,許是一夜未眠,女人蒼白的面上略帶憔悴,通透清亮的眸子有些許紅絲。

“昭兒沒什麼大礙,不要耽誤行程。”

她垂著眸,沒有看到男人虎狼一般兇惡的眼睛。

魏洲絲毫不覺得自已的眼神露骨,他放輕了嗓音,“那就巳時出發,沈夫人認為呢?”

“王爺安排就是。”

魏洲目送沈夫人回了樓,心下一陣可惜,怎麼沒跟他多說幾句呢。

孟長風看看樓上,又看了看自家王爺,喲,這嘴角還沒放下來呢,無奈揶揄道,“您也太誇張了。”

魏洲覷他一眼,“你不懂。”沈夫人主動與他搭話,就是表明她已經不生氣了。

呦呵,孟長風真心覺得王爺這是老房子著火,一發不可收拾。

人家沈夫人信了他的鬼話,把王爺當恩人和知已看待,還真是羊入虎口。

“去告訴楊軍,巳時出發,趕在日落前回京。”

孟長風收起懶散的態度,肅然應是,迅速將命令傳給楊家部署。

“夫人,您休息一會兒,離隊伍出發還有大半個時辰呢,小郎君那邊奴婢守著。”

看著忙裡忙外,收拾東西的小姑娘,玉君搖了搖頭,聲音裡還帶著疲倦。

“昭兒就不用守了,你也一夜未眠,該好好休息一下。”

海棠一愣,轉而勾起唇角,笑著應是,便服侍夫人歇息。

玉君確實累得不行,她迷迷糊糊上了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熟了。

轉眼又回到了熟悉的府邸,這是哪兒,沈玉君想起來了,她現在還在周府,周向南去處理密報,不在府上。

她穿著外出的衣裳,是要出去給昭兒賣糖糕的。

走到一半,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不如帶著昭兒一起上街好了,便折返回去。

院子裡,有個臉生的人鬼鬼祟祟,他手裡抱著的,已然是昏著的周昭!

沈玉君咬緊牙關,隨手撿了塊巨石,往那歹人的頭上猛砸了兩下,趁那人昏沉之際,抱上孩子拔腿就跑。

身上冷汗淋漓,她吃力的向前跑,半點不敢回頭!她哭著喊著,府中的侍衛下人卻像是憑空消失。

沈玉君感覺馬上就要被追上了,已經能聞到那歹人鮮血的味道!

頭暈目眩之下,她緊緊抱著孩子,摔進了池子裡。

沈玉君兀地睜開眼睛,又是這個夢,掉進池子中後,她們就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朝代。

她直起身,坐在床邊。

屋子裡靜悄悄的,海棠正趴在桌子睡著了,嘴裡無意識地在唸叨什麼,玉君看著好笑,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呢。

她悄聲下了床,給睡著的小姑娘披上一件外衣,輕輕出了房間。

掀開床幔,正和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對上。

“娘~”見到母親,周昭頓時笑開了顏,小小的手張開來,要求抱抱。

沈玉君也忍不住笑了,把他抱起來,“小搗蛋鬼怎麼沒睡啊?”

周昭蔫蔫兒的,“睡不著了。”

玉君摸了摸他的小臉蛋,有些心疼,發了一次熱,昭兒的精神都不好了。

“娘,我們要跟著魏叔叔去上京嗎?”周昭靠在母親懷裡,弱弱地問道。

“怎麼了?昭兒不想去上京了嗎?”

周昭“嘿嘿”笑了兩下,不太好意思,都怪魏叔叔把上京說的那麼好,讓他好想去上京看看。

他是很想去上京玩兒的,但是好久沒回家了,他也想祖父,想周伯伯,想平洲的糖糕了,他這樣想,也就這樣說了。

玉君卻僵住一瞬,她不知道怎麼向孩子解釋,這個世界沒有平洲,沒有周家。

見母親沉默,周昭頓時急了,他懷疑是不是自已說錯了話,連忙說,“我不回家了,還是上京好,我跟娘去上京。”

看他這麼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眼裡的忐忑清晰可見,沈玉君幾乎眼淚都要掉下來。

“這裡離平洲太遠了,等你長大了,娘帶著你回平洲。”

周昭眼睛亮亮的,“好!”

沈玉君抱著他,心裡發酸。

往日的搗蛋鬼、小霸王什麼時候這麼謹小慎微過?

小孩子的感覺最是敏銳,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周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語言和陌生的人,都讓這個孩子沒有安全感。

他不說,完全是不想讓她這個母親擔心。

沈玉君越發覺得跟著魏洲去上京是個正確的決定。

原本她想著,她勤懇一些,倒也能養得起自已跟孩子,已經欠了魏洲一次救命之恩,不好再麻煩他。

然而昭兒突發高熱,徹底改變了她的想法。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時代,她的孩子生病,她完全無能為力,哪裡找醫師,哪裡買藥,靠的是魏洲的人脈與勢力。

昭兒還那麼小,她真的能護好自已,照顧好孩子嗎?她不是那麼自信了。

魏洲勢大,在上京起碼能有一個庇佑,如今她一窮二白,又沒什麼可圖謀的,何況他還是她的恩人。

去上京,不會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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