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荷沒聽過桑昭的名字。

他細細回想了一遍,也未曾聽過桑姓的大家族。

但這個女郎有錢。

她的釵飾衣裳,腰間的配飾,細膩的面板,絕非普通人家能夠供養得起。

桑昭在椅子上找到一段紅綢,紅綢被她握在手中,鮮豔的顏色與桑昭過分白皙的手產生引人側目的視覺效果。

“這是,幹什麼的?”

柳荷輕笑:“矇眼的。”

桑昭抓著紅綢靠近他,柳荷沒有反抗,只是抬起眼柔柔望著桑昭,眼底透露著幾分溫和的笑意:“我和女郎只有一刻鐘的時間。”

桑昭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雙手綁在一起:“很夠了。”

柳荷任由她將自已綁住,紅綢系在手腕上,他心情頗好地垂著眼眸,欣賞桑昭的綁法。

桑昭立在他的跟前,身上的桑花香味直撲他的鼻尖,冰冷的手指捏著他的下巴,輕輕往上一抬,他對上桑昭平靜無波的雙眸。

他很少見到這麼漂亮的客人。

這位漂亮的客人捏著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之後,細細打量了他的面容:“你真的,是柳荷?”

柳荷不明白她的問題,卻還是笑著回答:“天下只有一個柳荷。”

桑昭沒有回憶,她打量了兩眼柳荷的著裝,忽然伸手扒開他的衣襟,胸膛之上,被人精心畫上白色的桑花,遮掩住底下猙獰的燙傷。

桑昭離開他,拿起方才她隨意放在桌上紙張,輕輕攤開,舉在柳荷眼前:“這,是你嗎?”

柳荷看著紙上的“柳荷,眼下痣,胸上桑花”緩慢地眨了眨眼,意識到眼前這位女郎,似乎並不是來尋歡作樂的。

但他還是誠實回答:“是我。”

桑昭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桌案上的白玉瓷杯,視線掠過被他收起的字帖,忽然道:“太祖是,楚和?”

柳荷道:“女郎怎可直呼太祖名諱。”

“楚和,不以看人獸相鬥為樂。”

柳荷的眼皮狠狠一跳,張嘴欲喊,女郎冰冷的手死死捂上了他的嘴唇,另一隻手中的茶杯被她砸向桌案,溫熱的茶水四濺,打溼字帖,濺上他的眼睫。

鋒利的瓷片抵住他的脖頸,門外有聽見動靜的小丫鬟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輕聲詢問,只聽見一個“滾”字。

柳荷自始至終沒有出聲。

小丫鬟不敢得罪貴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柳荷瞪大的雙眸裡滾下淚珠,但意外的是,他並未進行劇烈的掙扎。

瓷片很快劃破他的脖頸,鮮血濺起,桑昭不想自已的衣服染上血跡,迅速收手躲開,看著柳荷滾落在地,被捆在一起的雙手試圖捂住脖頸。

他望著桑昭,只是喃喃道:“報應......”

屋子裡的窗戶開啟著,桑昭沉吟片刻,將自已摔了下去,落在一處僻靜的街道,路上行人看見摔下的人,被驚得後退幾步,但見對方很快站起來,如沒事人般離開,便也沒人去管這個閒事。

尖叫聲很快響徹座雲煙樓,血色刺痛老鴇的雙眼,她跌跌撞撞跑出屋子,著急忙慌地差人去高府報信。

桑昭再小心,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零星血跡,從二樓摔下去也讓她那身衣服染上汙漬。

她拿錢新買了身成衣。

衣鋪老闆將她不算太髒的舊衣細心包好,被她提在手中,在城裡隨處晃盪。

她換了新衣,雖然比不上她手中的舊衣,但好在樣式精美,是當下流行的款式,讓不似之前那般引人注目。

但並非沒有人關注她。

角落裡,馬路邊,飢餓的人蜷縮住身體,乾裂的嘴唇顫抖,滲出絲絲血絲,炙熱又渴望的視線落在那道單薄的身影之上。

她看上去細皮嫩肉,四處觀望著桑城道路,不是本地人,雖然像士族女,但身邊也沒有半個同行護衛的人。

她看上去毫無反抗之力。

有人聚集著,緩緩踏出第一步。

只是剎那間,他們的腳步又被迫收了回去,忍著腹中飢餓,渴望地再看桑昭一眼,不甘心地重新蹲了回去。

一道身影緩慢地跟在了桑昭身後。

他的衣服上滲著血跡,微微敞開的衣襟露出滿是傷痕的胸膛,左腿似乎受了傷,行動緩慢,一淺一深地跟在桑昭身後。

看上去很虛弱,但他轉頭瞪向他們露出的殺氣讓他們清楚地認識到這個人不好惹,只好再次縮回角落。

桑昭漫無目的地遊蕩了一路,身後那人就遠遠墜著跟了一路。

日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桑昭走累了,走近一處偏僻的宅院,推門之前,想起一直跟在身後的尾巴,轉過身來,等著對方靠近。

裴如芥抿了抿唇,沒有迴避,桑昭靜靜望著他,他就一步步走近。

“跟著我。”桑昭看了一眼他十分不正常的左腿,“幹什麼?”

裴如芥沒有正面回答她:“你殺了柳荷,高氏一定會滿城抓你。”

桑昭有些疑惑:“我知道。”

“......”

裴如芥無話可說,低下頭去,卻也不願意離開。

桑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你沒有地方去。”

她想了想,雲煙樓是煙花之地,從那裡逃出去的人,一時找不到容身之所也正常。

裴如芥低頭應“是”。

桑昭轉身推開沒有上鎖的大門:“可以進來。”

裴如芥抬起頭,眼睫不可置信地顫了顫,直到桑昭已經進門,站在門後再一次重複:“可以進來,我要關門了。”

裴如芥如夢初醒,腳步急促,有些踉蹌地進了門。

院子裡什麼都沒有,但是很乾淨,沒有荒廢,像是被人一直打理著。

桑昭提著裝著舊衣的包裹,先他一步進了屋,等她把包袱隨意放在桌上,喝了兩杯冷水之後,裴如芥才慢吞吞地進了屋。

桑昭一手捏著杯子,打量了一眼他的左腿和他身上的血跡:“你和人,打架了嗎?”

裴如芥沉默片刻:“......從二樓掉下去,不小心摔傷了。”

身上的血跡,自然也是傷口崩裂所導致。

“啊。”

桑昭看著他狼狽的模樣,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

裴如芥連連搖頭:“是我要感謝你,你的恩情——”

他話音未落,瞳孔一顫,只見桑昭將手中的杯子往桌上輕輕一放,將桌上另一個杯子取來,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輕輕劃破自已的指尖。

兩地鮮血滴入其中,冷水倒入,桑昭拿起杯子,遞給裴如芥:“喝。”

裴如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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