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暮雲院內亮起了微弱的燈光。
自從幾年前夏瑾年在帝后處愈發得了臉氣之後，暮雲院的光景比往日好了不少。負責分發用度的宮人們再也不敢隨意剋扣或者忘記了暮雲院的物資。
然而勤儉的習慣養成，總是不容易改變。就著微弱的燈光，劉嬪撿起女工來，開始繡花。夏瑾年多點了一盞燈，放在母親案邊。母親抬頭看了眼女兒，甚是欣慰，低下頭繼續。
燕帝的後宮中，劉嬪是最透明如空氣般的存在。她原本只是楊妃的侍婢，卻因一次偶然的臨幸而懷孕產女。燕帝將她們母女隨意安置在這皇宮最偏僻的小院兒，然後，就忘記了她們二人。
一直到去年，劉嬪都還只是劉采女，是後宮中最下等的妃嬪。是帝后為了獎勵二公主近些年的殷勤侍奉，才破格將其母提升至嬪位。
“母親，以後入了夜，便不要做活計了。保護好眼睛。”夏瑾年託著腮幫子，幽幽看著燈火映照下的那雙執針的玉手。
劉嬪入宮之前曾是江南秀娘，繡工了得。多年來，她都為楊妃母女的華服做刺繡，經常日夜趕工。
她不自覺地想起江夫人那雙粗糙厚實的手掌。這兩雙截然不同的手，似乎有著某種共通之處。它們不同於楊妃那珠光寶氣又養尊處優的手，它們是讓人心生安穩的一雙手。
“不礙事的。母親喜歡繡，繡得開心。”劉嬪抬頭看了夏瑾年一眼。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她又說道，”阿滿，你如今長大了，又能幹，母親替你高興。可是，楊妃幫過咱們，你不可太過鋒芒，咱們要知恩圖報。”
“母親！”夏瑾年眉頭一皺，“明明是她們欺負咱們！何必處處忍讓？”
劉嬪抿抿嘴，不再說話。每次這樣的話題，都是如此不快結尾。
後宮生活著實不易，尤其是母親這樣毫無背景，又木訥不善攀附的。母親不行，她便替母親撐起這個家。有她在，楊妃等人尚且如此欺負她，若自已外嫁，怎能放下母親？
夏瑾年站起身，走到門邊，摘下披風，一聲不響地來到夜色寧靜的小院。院子一角，四方正蹲在地上，專注地用小樹杈撥弄著一隊螞蟻玩。
她抬頭望了眼天上明月，正是圓月漸漸轉虧的形狀。正如即將到來的離別。
次日一早，夏明珠剛用了早膳，便有盯梢的宮人來報，二公主果然又出宮了。三公主夏明珠馬不停蹄地跑去城牆邊的望樓，此處鳥瞰宮外一覽無餘。
她接過侍女遞過來的窺筒遠鏡，快速找到了人群中的夏瑾年，她身著宮外時興的衣裙樣式，和盛京的普通少女沒有什麼區別，夏明珠嘴巴一撇，“粗俗！”。
只見夏瑾年出了宮門，徑直往東市走去，夏明珠無聊，便把目光遊離至別處。
她是這個國家真正尊貴的公主，被嬌養於深宮，沒什麼機會在宮外拋頭露面。趴在望樓上用窺筒看看外面的街市人群，已經十分新鮮了。
突然，她的視線定格在了人群中的一位少年人身上——那人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卻十分挺拔，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秀麗山峰！五官更是生得濃墨重彩，讓人心跳莫名慢了半拍……
東市喧鬧，他卻如此耀眼！夏明珠不經意間紅了臉龐，她的眼睛挪不動了。
須臾之後，夏瑾年竟然主動走入了視野內。只見她慢慢靠近少年身後，戲弄地拍了拍他。年輕人轉身，看不到表情，卻能看到耳朵根處的紅暈。他掏出一個錦盒，交給了夏瑾年。
在望樓上看到這一切的夏明珠氣得咬牙切齒直跺腳！
“跟過去的侍衛呢？讓他們趕緊抓人啊！把他們兩個都給我抓起來！私相授受，人贓俱獲！”她的氣不打一處來，說不上是鄙夷還是嫉妒。
“不可不可！千萬不可啊！”
夏明珠話音剛落，身邊隨從尚未接住，楊妃身邊服侍多年的杜姑姑氣喘吁吁地跑上了望樓。
“公主，千萬不能抓人！”杜姑姑使了眼色稟退左右，解釋道，“昨晚，娘娘從陛下那裡得來的口風，涼國的王子要過來求親，早已上路多時，如今馬上就要到來。”
“求親？求誰？”夏明珠愚笨，心思全用在吃穿享樂，既不愛讀書，也不甚關心外事，一時間竟不能轉過彎兒來。
杜姑姑急得跺腳，“誒呀我的姑奶奶，兩國和親，自然是要娶公主啊！”
“涼國是哪裡？比燕國大麼？”她生於深宮，別國雖偶被人提及，然而除了國名之外又完全沒有印象 。
杜姑姑用她也不甚全面的常識比劃著，“涼國就是和咱們西邊挨著的那個國家，西域很多個小國都被他們收服了，國土也十分遼闊。不過，涼國皇室雖然也自稱漢人，卻多與胡人混血，粗野彪悍！”
“哦……”夏明珠無聊地撥弄著手上的鐲子。
“那邊風俗與我中原不同！食物與我中原不同！氣候也比我中原嚴酷！公主您金尊玉貴的，一定不能到涼國去受罪啊！”
夏明珠顯出鄙夷的神色來，“那是自然！哼~誰最下賤，誰去和親。”
“是啊公主！您想，她總歸是要被拉去和親的，如果在此時壞了名聲，那和親的擔子豈不是要落到您的頭上了！”
“啊！”杜姑姑一言驚醒夢中人，夏明珠驚得一身冷汗。
皇宮內廷的小徑上，四方手持錦盒，一路悠閒，大搖大擺往韋后宮中而去。杜姑姑等在半路，假裝偶遇，上前寒暄。
四方道，“原來是杜姑姑啊，這不是，皇后娘娘有頭風病，我們二公主親自採摘了西山上的無名花，要獻給皇后。”
杜姑姑連忙點頭稱讚，“二公主對皇后娘娘的一片孝心真是天地可鑑啊！”
“那是自然，而且——”四方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二公主的終身大事，可全在這上面了！”
此話怎講？杜姑姑的好奇心被挑動。
“我家二公主說了，此次嫁到涼國，她勢在必得！算了算了，我還要送東西……”
“欸……不急著走！”杜姑姑拉住四方，往僻靜無人處拽，“我還有些事要問問你，咱們說會兒話。”
“杜姑姑，可是你要拉我過來的——”四方笑著站定，掏出了一張紙來，遞給了杜姑姑，對方的臉色剎那如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