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伯元一身粗布衫,雖是讀書人,卻不像盛京看到的那些士人學子一般清雅文弱。江伯元身體健壯,一看就是下地幹活過的,而且眉眼輪廓,都更加堅毅,沉穩。
見到公主在自家陋室內端坐,他一頓,明顯意外。
“我們就是路過,進來看看……”不等江伯元開口,夏瑾年趕緊說。
“哦——”江伯元點頭,剛要說話,那一對小兒女卻衝了過來,巴巴地看著爹爹帶了什麼好東西回家。江伯元笑著把果子分給孩子,打發他們去玩。
“爹,那個包裡的是什麼?”小姑娘不肯走,要問個明白。“這是送給你孃的!你們可別惦記!”他颳了下女兒的小鼻尖。“爹最偏心娘了,每次都要給娘買最好的禮物!”
江伯元仰頭大笑,“爹當然要偏愛娘,娘養育你們那麼辛苦,你們長大了也要偏心娘,比對爹要好才行。”
婦人捂嘴笑,那手掌粗糙厚實,是種過莊稼養過雞鴨的一雙手,“瞎說什麼啊,客人還在呢,怠慢了客人!”
江伯元道,“無礙,這是我的小徒弟,她功課好,但是最愛偷懶取巧的也是她!”江伯元向夫人吐槽。話語中,彷彿夏瑾年與他膝下這兩個稚童也沒什麼區別。
“既然來了中午就留下吃頓便飯吧,內人的紅燒鯉魚可是一絕,夫人,有勞您去露一手?”他含笑望著自已荊釵布衣的毫不起眼的妻子,眼中卻滿是藏不住的愛意。
望著眼前景象,夏瑾年如坐針氈,她才發現,自已竟是一廂情願的小丑。“不!不用了,我們還有事,不打擾先生了!”
落荒而逃。
一路無言,兩人默默走了好久好久,直走到荒蕪郊外,煙水河橫在眼前,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她站在水邊,心也寒身也寒,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想起她自信滿滿登門,又一口未開便鎩羽而歸,四方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你還敢笑!我打死你!”夏瑾年又羞又惱,氣得跺腳。
四方連忙捂住嘴,悶聲悶氣地求饒,“別難過嘛!咱們從長計議——”十年來,他們二人一向配合默契,在後宮之中從跌跌撞撞到如今春風得意。
二公主自小膽大,四年前,為了替自已爭一把前程,她抱著一隻兔子就衝撞了陛下的轎攆,讓陛下想起了這個幾乎素未謀面的女兒來。這可是四方不敢想的,他見到陛下就腿軟!
不過,四方膽子雖小,可憑著在內侍監多年摸爬滾打,腦袋瓜十分活絡,也是二公主在後宮之中最得力的幫手。
塵埃未定,一切還未可知——四方剛想出口安慰,一回頭,只聽得噗通一聲落水,竟然已經不見公主身影!
公主跳河了?
“啊!!!——”四方扯著嗓子大喊,崩潰往河堤狂奔,邊跑邊喊,“救人啊!救人啊!”
可是此處冷清無人,哪裡有什麼人能幫忙的?
“公主啊公主!即便不願和親,也不至於尋死啊!”他慌亂奔回水邊,哭天喊地抓耳撓腮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不敢下水,他不會水……
突然,水面上的漣漪一陣晃動,從中冒出一顆溼漉漉的腦袋來。四方才記起來,二公主是會水的,水性還不錯!
“公主!你還是捨不得我們!活著啊!公主!活著好!”四方涕淚漣漣就差磕頭了。
說話間,又有一隻溼漉漉的腦袋冒出水來,只見夏瑾年一手摟著溺水者,一手划水,艱難地往岸邊靠過去。
四方恍然,“公主!原來你是去救人,不是尋死啊!你嚇死我了!”要站起來去幫忙,卻發現腿已經軟得不聽使喚。
夏瑾年瞪他一眼,“區區和親我就要尋死覓活,你瞧不起誰?快來幫忙!”
那溺水之人雙目緊閉,面色慘白。一身行者裝扮,雖身材高大魁梧,看模樣卻比自已大不了多少。
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從水裡拖上岸邊,正月剛過,江水仍寒涼刺骨,出水後的夏瑾年哆哆嗦嗦,牙齒打顫。
“誒呀,這泡了有多久了,嘖嘖~”四方倒吸一口冷氣。
夏瑾年伸手試了試鼻息,果斷地為他按壓胸部施救。一口口河水從那人口中湧出,可仍不見甦醒。
“四方,你過來!”情急之下,她掰開了那人的嘴,“男女授受不親,我實在不便親自為他渡氣,你來!”
“我不要!我才不要和陌生人親嘴!”
夏瑾年白了他一眼,諷刺道,“這奴才,將才乾嚎著不敢下水也就罷了,髒活累活也挑三揀四,比主子還矜貴,真不知要你有什麼用!”聽得四方委屈跺腳。
“人命關天!你不來,只有本公主親自來了?”她撅起嘴巴示意。
“那怎麼行!我親,我親還不行嘛!”四方一臉的不情願,跪地俯身,一口口為那溺水男子渡氣。
片刻之後,昏迷中的男子呼地睜眼坐起,大口喘氣,咳嗽不止。
夏瑾年這才鬆了口氣,連忙為他捶背。
那人稍作調整,已經恢復了不少氣色,趕忙謝過。
夏瑾年的目光追隨他的臉龐,悄悄嚥了口唾沫,心中暗自驚歎。
昏迷時他臉色慘白,只覺得此人甚是高大,五官鮮明。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竟是如此絕色……
少年抱拳道:“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他的話突然停住,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夏瑾年身上,“姑娘為了救我………”臉一紅,說不出話來。
“姑娘?”她低頭一看,自已渾身溼漉漉,胸前輪廓畢現,“公子”一秒現出了原形。
“你別誤會啊!”夏瑾年連忙澄清,“將才可不是我親的你!是四方!”
她一轉頭,四方呢?定是跟人親了嘴,羞得不敢見人,這片刻功夫,他居然丟下自已落荒而逃!
少年人咬著嘴唇,耳根發紅,面露羞赧,天人交戰片刻,堅定道,“我知姑娘是為了救我,我會、會對你負責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