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乾落入掌心,崔漣一時有些愣神。

這是他近千年來入口的第一塊凡人食物。

自幼修仙,弱冠辟穀,他成道以來已忘記人類食物的味道。

但是在這一刻,清晰濃郁的魚類味道,芬芳悠遠的炭火餘香,以及一絲來自少女的馨香氣息,縈繞在他猝不及防的口齒之間。

久久不肯散去。

好一會,崔漣微微吸了口氣。

掌心的小魚乾瞬間化為塵埃。

他緩緩轉身,徐徐走到距離自已最近的一棵松樹下,將掌心的灰燼撒到了樹根處。

遠處雲海翻滾。

近處松濤陣陣。

崔漣負手而立,望著一望無垠的雲海,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

沈宅。

沈知素餵了小貓一口小魚乾,誰知它咕嚕一下就吞了進去。

這讓她頗為開懷:

“對嘛,哪有貓不吃魚的?”

然而當她想再給小貓餵食的時候,那貓卻猛然後退,進而轉身小跑著往門外溜去。

一轉眼,小貓就沒影了。

沈知素臉上的笑容凝固。

“不是吧?難道不對味?”

她嚼了一根,發現小魚乾外酥裡嫩油潤而富有嚼勁。

十分的好吃!

沈知素慢慢咧開嘴,嘴角下拉:

“還是說,這貓以後只吃銀子,不吃飯了?”

那養起來,得有一座銀山才夠用 。

不過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小貓第二天就回到了貓窩裡。

而且也沒有要求吃點銀子嚼點金子什麼的。

令沈知素老懷大慰。

上工後,更令她揚眉吐氣的事情來了。

崔樓掌櫃親自帶著兩個夥計,抬著一大箱子的禮來找她講和。

“沈樓鬧妖,其實跟我崔樓真沒什麼關係。”

“有人想要沈樓,就聯合我崔樓給沈小娘子施壓。”

“誰知強中更有強中手,沈小娘子技高一籌,將那辛法師剋死。”

“崔樓是不敢和小娘子為敵了,但那想買沈樓的人,卻未必會善罷甘休。”

“聽說,我只是聽說啊,那辛法師的同門已到了國都,想來後續鬧妖是其所為罷?”

三兩下講清楚緣由和始末,崔掌櫃痛痛快快將箱子指給沈知素看。

“這裡是一百貫錢,送給沈小娘子壓驚,順便談一談那油爆鴨的生意。”

買賣上門,沈知素眼神卻只是淡淡。

大錢她都已經見過,一大箱子銅錢雖多,但現在卻已經不入她的眼。

見沈知素愛搭不理,崔掌櫃越發謙卑。

“知道沈掌櫃不肯賣油爆鴨的秘方,那崔樓買下油爆鴨的經營權如何?”

沈知素笑了笑:

“這個可以。不過,一隻油爆鴨成本一百九十文,還有配套的香料油一百文一斤,若崔樓真想合作,那就真金白銀的來談。”

噼裡啪啦竹筒倒豆子講完,她便端茶送客。

“崔掌櫃回去考慮考慮,反正油爆鴨也是國都獨一份,我什麼時候賣,都 不愁食客。”

她的出價,令乘興而來的崔掌櫃敗興而歸。

無他,這鴨子也太貴了也。

一隻鴨子從鄉下收來,洗剝乾淨之後也不過二三十文。

她沈樓轉手就賣出近十倍的價錢。

這還不算,居然還要買沈樓特製的香料油來做這油爆鴨。

炸一隻鴨子,卻要用十斤油。

——她怎麼不去搶?

崔樓的人悻悻的走了。

沈知素卻吩咐將油爆鴨的招牌下架。

賣也只賣掛爐烤鴨。

夥計楊大楊二不禁詫異的問:“這卻是為何?”

沈知素陰險的笑了笑:

“以後哪個同行惹了咱們,就用這油爆鴨去踢館。”

“任他再堅貞的食客,嗅到油爆鴨的香氣也得被咱們勾了走。”

兩個夥計聞言心頭劇震:俺們沈掌櫃,恐怖如斯!

“就是要不給對手留活路,”沈知素不緊不慢的解釋。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要麼不做,既然做了——那就做絕!”

*

從這天起足足過了半個月,沈樓裡面都風平浪靜。

再沒有鬧么蛾子。

沈樓的食客也從三三兩兩變為絡繹不絕。

國都這幾天的餐飲界小風波不斷。

崔樓推出了渾羊歿忽,乃是燒尾宴中著名的一道菜。

復刻這道菜,令崔樓被油爆鴨挫倒的風頭,稍微起來了一些。

沈知素冷眼旁觀,緊跟著又聽說其他幾大酒樓推出了烤乳豬、燒羊羔、蒸熊掌等名貴菜餚。

很明顯,沈樓的某些菜色,已令這幾大酒樓感受到了危機。

坐山觀虎鬥的沈知素髮現自家食客並沒有受到影響,愛來的還是來 ,上座率穩步上升。

也就隨其他幾家同行折騰去了。

這幾天,張屠戶經常會帶人來吃飯。

沈知素都是讓母親去招呼,自已找藉口躲去了廚房。

隨著天氣轉暖,沈樓裡漸漸以涼拌菜取代了燻肉燻雞等肉菜

考慮到要不斷推陳出新,沈知素經常在廚房裡琢磨新菜。

今天她打算試做酸甜冷麵版本的槐葉冷淘。

槐葉榨汁,和小麥粉揉在一起,用抻面的方式抻出韭葉寬窄的麵條,入鍋煮熟後撈出過冷水。

而後加入酸漿、麥芽糖、蒜泥、香料油、以及半顆滷蛋。

翠綠色的麵條在琥珀色的湯汁中浮沉,配上切開的雞蛋,宛如一幅潑墨山水畫 。

濃郁而清新的香料氣息混合了蒜泥的辛辣香氣, 還沒吃,鼻腔吸入這股夏天般的氣息,口裡的涎水已不由自主冒出來。

“小娘子,這槐葉冷淘好生香濃!”

“還以為要澆上放涼的滷子,卻不料小娘子做的槐葉冷淘如此別緻,居然不用滷子!”

“太香了,香得我們這些幫廚都想吃了!”

……

沈知素大手一揮:“今天的工作餐就吃酸甜槐葉冷淘。”

眾人正在說笑,卻從外面走進來一人。

原來是兩眼紅紅,還在擦眼淚垂頭 的王三娘。

沈知素吃了一驚:“媽,你怎麼了?”

王三娘趕忙收回手帕,強顏歡笑:“沒事,傷春悲秋罷了。”

沈知素明亮的大眼睛忽閃了忽閃。

“傷春悲秋?”她狐疑的打量母親,“我怎麼覺得不像?”

王三娘頓了頓,最終嘆息道:“我們去後面說話。”

廚房後面有雜物間,沈知素有時會在這裡休息,因廚房裡都是女子,倒也安穩。

進了雜物間,關上門,王三娘看著沈知素欲言又止。

沈知素就攤開手道:“我的媽,跟我還有什麼好見外的?”

“有什麼事您說。”

“我都給您擔著。”

王三娘聽完,眼圈更紅了:

“唉,乖女兒,媽現在心亂如麻,只希望你別生氣。”

沈知素更驚訝了:

“難不成您欠了我還不起的外債?一萬兩還是十萬兩?”

王三娘正在傷感,聽了女兒逗弄的話,不由橫了她一眼。

“都不是。”她拉著女兒坐下,“是張屠戶被朝廷起復了。”

沈知素更感覺莫名其妙:“這好事啊,幹嘛要哭?”

王三娘就又嘆了口氣。

“媽實話告訴你吧。張屠戶這一回要直奔戰場,據說此戰兇險至極,當今天子沒奈何才將他起復的。”

“他今天過來,是跟媽生離死別,順便把女兒託付給咱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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