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疲憊的軀殼回到家,已是凌晨一點過,可還得收拾明天出差的行李,胡彬身心疲憊,但長期陷於焦慮的他毫無睏意地縮手縮腳推開一樓的臥室門,儘量別弄出聲響吵醒妻子朱莉雅,摸黑從衣櫃裡隨便提了幾件衣服出來,到二樓陽臺裝行李。

“要鬼混幹嘛還回來?” 朱莉雅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後。

“我沒……”算了,胡彬搖搖頭,懶得再去解釋什麼。

“你現在有了新歡,我就這麼讓你嫌了嗎?連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了,”妻子看看他放在桌上準備帶著出差的公文包,憤憤地順手將它掃落在地,想以此來吸引他轉頭回應,藉機彼此大吵一架或許才是結束冷戰的好方法。但胡彬始終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也沒在意是什麼掉到了地上,仍然不緊不慢地摺疊衣物塞進行李箱裡面。原本是來想挽救一下兩人關係的妻子,瞬間不知如何是好了,就要甩門回到臥室。

“我要去灌頂市出差……”

“啥時候走?” 朱莉雅停下腳步。

“一早就走,去幾天才回來。”

“去吧!”妻子認定胡彬是借出之名帶著情人去玩罷了,但他不想再說什麼,原本前一秒還想挽回的關係,這一刻卻下定決心等胡彬回來,在新年前就簽了那份壓在枕頭底下的《離婚協議書》,“與其勉強度日,不如放彼此安好。”妻子自言自語地甩手踱出陽臺,下樓穿過客廳回到臥室,“嘭”的一聲關緊了臥室門。

胡彬聽她最後這句,被無盡的冤屈束縛壓抑著的心陡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淒涼,他站直身子回頭打量妻子的背影消失在自已的視線。

胡彬已經心煩意亂有一段時間了,工作不順,被同事小人處處下絆子,連續丟失了幾個大客戶,與親人因為老宅產權歸屬鬧得不是很開心,更令其鬱悶的是在這事業節節下坡的節骨眼上,妻子竟還懷疑自已出軌,與某個客戶或以前的同事或朋友有染。正好抓住公司這次出差機會,與妻子分別幾天以緩和彼此的關係,然後彼此平心靜氣溝通,將無中生有的誤會解除,然後一家人過一個平靜的新年。

從欣源城到灌頂市的高速通車也不過兩年,是六條島內高速中最後通車的,也是島內最重要、修建難度最大的高速路,橋樑和隧道佔了近三分之二路程,短短四小時車程的景緻卻是變化萬千。胡彬閉著眼卻徹夜未眠,還沒等到天亮便從客廳的沙發爬起來,在地上找到遙控器關了播放整夜,自已卻看了不到半小時的電視。看看始終緊閉的臥室門,無心洗漱,便拖著行李箱去地下車庫發動了車子。

才四點過,凌晨的霧正是最濃之時,雖然高速車少,但時而出現的團霧或穿越某個隧道便馳入的成片霧海不得不使他把車速一降再降。沒開音樂,他靜靜地聽著輪胎摩擦路面的沙沙聲,或壓過一道道減速條有節奏的律動。“與其勉強度日,不如放彼此安好,”妻子最後的話始終在腦海縈繞揮之不去。被誤會出軌,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恥辱,也是他頭一次對妻子如此暴怒、冷戰如此長的原因,他希望無中生有的事情,在年前得到澄清。

天色漸明,朝霞映照著滿野的白霧,零星的山頭探出霧海,車越來越多,爭相疾馳在島嶼林立的世界之巔,高速如一條飛翔在霧海上空的玉帶。但再往前,太陽並沒有如約升起,黑雲自天際瀰漫升騰,短短時日便已遮擋了大半個世界。

“看來又要下雨了,”胡彬看看車窗外,霧和霞光都已經被天空的黑雲驅散了,只剩下曠野無法呼呼的沉悶壓抑。為什麼要說“又”呢,其實這個綿長的冬天已經很久沒下過雨了。

“前方三十五公里處發生嚴重交通事故,緩行加劇中,預計通行時間兩小時,建議從兩公里處的執迷鎮西收費站下高速繞行,”導航反覆播報,雨伴隨著冬日罕有的雷聲淅淅瀝瀝落下來,高速已經開始緩行了,短短兩公里,車在相互擁擠夾持著停停走走花了很長時間,胡彬毫不猶豫,和幾輛車一起聽導航話從駛出了執迷鎮西收費站,行約四五里走出崎嶇山路,執迷鎮高矮錯落的房屋赫然出現眼前。胡彬跟隨的幾輛同下高速的車又已經絕塵而去,消失在在茫茫細雨中,他只能聽憑導航的指揮,把車駛入鎮外的迎賓大道。執迷鎮雖說名義上只是一個鎮,但其規模遠遠比一般的縣城還大, 新興的開發區更是遍佈老鎮周圍,工業園、種植基地、紡織廠等使得小鎮的繁榮可以媲美醍醐島的中心城市欣源城了。

筆直的雙向四車道迎賓路穿過新興工業園區,到鎮口連線江華大道,貫穿執迷鎮之後便是隧巖井山路。離鎮口還有些距離,遠處工業區盡頭的滾滾濃煙引起了他的注意。

“出什麼事了?過不去了嗎?”到十字路口時,胡彬將車窗搖下一條縫,問站在警車旁邊,冒雨攔路執勤的幾位警察,交替閃爍的警燈使這本不平靜的早晨異常壓抑。

“宜友家紡織廠發生火災了,消防人員正在竭力搶救,走不了,繞走外環吧!”交警禮貌地回答,指指十字路的左右“你也是下高速借小鎮這面,從執迷鎮東收費站回高速的吧!”

“對呀,發生車禍堵得嚴重了,這兩面哪面走近一點呢?”

“左邊多走五公里,右邊多走兩公里,”交警左右指指。

胡彬謝過交警,趕緊關了車窗,雨越發的大了,啪啪打在車窗車頂上,雨刮開到最大也看不清前面的道路,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他開啟雙閃,小心翼翼地靠路邊緩慢行駛。但顯然,因為他和交警面對面交流,把方向理解反了,快四公里了還沒繞到正路上去。前後不見一輛車一個行人,不在開發區,離小鎮邊緣又還有些距離,胡彬越往前越覺後怕,彷彿穿越時空到了荒涼多雨的春夏。

隨著雨刮的擺動,閃現著一個站在路邊的女人,她左手撐傘,暴雨溼透了衣物,提著一個寵物箱的右手朝胡彬使勁揮動。

“搭個便車可以嗎?”女人對停靠路邊後搖下一半車窗的胡彬喊,“實在等不到別的車了。”

“上來,”胡彬彎腰推開副駕駛門。

“這……不影響吧?”她摸摸被雨淋溼的衣襬。

“沒關係,皮座套溼不了的。”

“原以為會下雪的, 卻下這麼大的暴雨。周圍沒躲雨的地方,也不見有車來。”她收好雨傘上車,輕輕坐到副駕駛座的一角,把手裡的寵物箱放在前面的腳下,從裡面傳出幾聲清脆的貓叫。“麻帶我到能避雨的隨便哪裡就可以了”。

“沒事,你要去哪我帶你一程,耽誤不了啥事。”

“我要去灌頂市,你怎麼可能順路哦?”她笑了笑。

“你別說,還真順路,我也是去灌頂市出差。”

“你是鎮上人?”她打量打量胡彬,“不像,車也不像。”

“當然不是啦,我從欣源市來的,還是第一次經過這裡。”

“那咋不走高速?”

“堵車了,不得已繞下來的。”

“哦,”她撈撈前額有些溼潤的劉海,似乎才想起來,“聽說兩個女學生突然竄到高速路上,大貨車躲不及,直接從兩人身上壓過去,穿過中間隔離帶撞到了從欣源方向飛速開來的一輛越野車,越野車上五個人都沒了,只剩下一個嬰兒,她老媽臨死前護著,沒受一丁點傷,女孩老媽卻被捲到椅子底下壓扁了,好慘。”

“原來如此,也難怪這寒冬臘月的還下這麼悲傷的雨。”

“那你可以從鎮上對直穿過去呀,或者從另一面繞也比走這面近幾公里,應不會是故意繞到這面來接我的吧!”女孩笑了笑。

“或許真是緣分吧,鎮口的什麼紡織廠起火,我又理解反了交警指的方向,才繞這面來了。”

“紡織廠起火?這我咋不知道。”

“那麼大的濃煙,你也沒留意,倒還知道遠處的車禍。”

“對啦!差點忘自我介紹,我叫劉莎,這次去灌頂市呢!是為了看前夫李錦懷的畫展,悄悄走的,不敢讓現在的老公知道。”

“哦!那個醍醐島小有名畫家,據說現在他的畫稍微可以賣出點價錢了,以前辦畫展都是無人問津的。”

“哼!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那些破爛畫屁都賣不出去,連飯都吃不起,現在看著他能夠以此為生,也算是有了些許安慰。”

和其他的很多人一樣,胡彬只知道畫家李錦懷其人,對他和他的家事卻一無所知。儘管畫家的前妻就坐在車旁,也沒興趣打聽更多名人的故事。倒是劉莎毫不避諱地向這個陌生人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已和李錦懷生活時艱難的過往。

說話間,車早就駛離了小鎮,在隧巖井山路盤旋,雨小了,卻沒有停止的意思,也不似以往嚴冬的寒冷,聽著劉莎和李錦懷的過往,想著自已正在經歷的煩惱事,加上灰濛濛的光線,胡彬略顯疲憊,也不知道隧巖井是個什麼樣的路況,保持著習慣性速度駛入魔鬼彎,15、16、17……公里樁在變,像有節奏跳躍的琴鍵,把枯燥積水的路面弱出了沉悶的音符。18公里之後,驟變的坡度和彎度使方向盤、油門、剎車都變得不好控制,車陡然似一匹脫韁的野馬,憑著野性疾馳。

“不打緊,我還能駕馭得了,”胡彬以他近二十年的駕齡默唸,表情沉著冷靜,心裡卻暗暗發慌。

劉莎只顧著說話,還沒意識到這悄然的變故,就在那輛霸道衝出路面的地方,胡彬手裡緊握的方向盤突然失去控制,前輪撞到路沿突起的石塊被彈飛起來,整個車身差不多垂直90度躍出路面,騰空翻越兩圈之後,側身重重砸進陡斜的怪石嶙峋間,陀螺似地向斜坡外的河崖翻滾而去。

車身第一次砸到地面時,胡彬就已經昏迷了,甦醒過來,發現自已卻是倒吊著身子,胸部以下都被卡在了方向盤下,短暫的麻木使他不覺疼痛,但能夠感受到血順著身體流進涓涓作響的淺河中。額頭以上浸泡在剛好漫過頭頂的河水裡面,他睜開雙眼,雙手倒舉撐進水裡使頭能夠抬起來自由活動,然而副駕駛室被巨石壓扁了,因猛烈的撞擊,劉莎和座椅一起被擠到了後座,胡彬只看到副駕駛室巨石下面一隻血淋淋的腳。截斷的傷口處血液已經凝固。那隻寵物箱子被卡在中控的兩椅之間,時不時傳出貓叫和抓撈箱壁的聲音。

“劉莎,”胡彬有氣無力地喊。

“嗯,”副駕駛後座方傳出微弱的回應,緊接著是淒厲的尖叫哭喊,劉莎確定了左腳已經徹底推動,樹枝從仰躺的車底穿透進來,深深扎進她的小腹,脖子以上被卡在變形的後座和頂之間。

胡彬想安慰她,鼓勵她保持體力等待救援,然而他卻沒有辦法找到手機或別的通訊方式對外傳送訊號,救援只能是遙遙無期的等待,身體中的血液和精力都在迅速流失。

“知道嗎?這是懲罰,這雨,這本不屬於冬季的雨,這偶然又似故意安排的相遇,這場車禍,這一切,都是時空穿越回來對我的懲罰……”劉莎似乎已經意識到救援無望,等待的不過是死神漸近的腳步,她開始慚愧,其實從她被江為偉拋棄的那一刻,愧意便從她靈魂深處被喚醒了,“此後,他的每場畫展我都去了,但我不敢看他,不敢讓他知道我就是參觀者中的一員,我躲在陰暗的角落,默默參與他的每一次進步和成功,我以為這就是救贖,原來死亡才是。”

“我看到一個小孩……”胡彬嘴裡念念,但他的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他伸手摸脖子,才發現喉嚨處已經被破掉的擋風玻璃碎片扎透了,剛才喊劉莎的聲音、安慰鼓勵她的那些話也沒能說出來。

“我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冒著大雨站在急彎處的路中間,”劉莎說,“我以為你會從他身上壓過去,或許這才是對的,沒有多搭進一個小孩的生命。”

“若不是為了避讓他,我不會太靠邊,前輪不會壓著路沿突起的石塊,一切都不會發生了……”胡彬想,但他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意識到這樣的處境下自已和劉莎死了,就再也無法澄清的事情,但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絕望在他的世界瀰漫開來。

“陸成寬——我現在的老公已經懷疑我了,我總是躲著他去看李錦懷的畫展,但他不知道我去看畫展,只懷疑我在外面有人,他可以懷疑我出軌,但絕不能知道我還對李錦懷念念不忘、舊情復生。我現在開始擔憂起來了。”

“你擔憂的又何不是我所擔憂的呢?”胡彬想,他已經放棄了說出話來的努力,“我們現在是同病相憐的兩個人啊!”

“所以你一定得活著出去,要不怎麼證實咱倆的清白?”

“不,我看是不行了,相信我,你一定能夠獲救的,”胡彬想,氣息從刺破的喉嚨咕嚕嚕冒出來。

“你別哄我了,我知道我現在的情況。”

“你能聽見我的想法?”胡彬疑惑,“我一直沒有說話。”

“能聽見啊!還以為是你在和我說話。”

“那是不是你也沒說話。”

“嗯,我的脖子已經被椅背卡死了,說不出話來。”

“原來我們兩是在用意識交流。”

“這怎麼回事?”劉莎想,心裡多了十分的好奇。

“既然這樣,我們可以省下說話的力氣等待救援了。”

“你打了救援電話嗎?”

“沒,我腹部以下都是卡住的,挪動不了去找手機。”

“嗯,貓,我的貓,你看到它掉哪兒了嗎?之前還聽到叫聲的,現在一點聲響都沒有了。”

“它就在我旁邊,卡在中控上了,還在叫的,只是聲音很小。”

“它名字叫奇奇,是我閨蜜的,閨蜜去世之後,他男朋友找了新女朋友,因為新女朋友不喜歡養貓,就把它送給我了。”

“你閨蜜?”

“嗯,失蹤一個星期後才在他們小區的電井底裡被找到,救上來人就已經不行了。閨蜜死後,她男朋友就和新歡搬了家,可半年不到,兩人也離奇地相繼死去。”

“我是被害死的。”

“你是說路中間的那個小孩嗎?”劉莎聽著胡彬的想法。

“算了,我們不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或許時間剩下不多,不如想些開心的吧!”

“嗯!可什麼事是開心的呢?”

和胡彬回憶起與妻子初相識的甜蜜一樣,劉莎也沉浸在與李錦懷剛在一起時的那些幸福日子中,陪著他到郊外寫生,喜悅地聽他講藝術發展的點點滴滴……慢慢地,兩人意識之線的連線弱了、淡了,像消失的電波般無聲地逝去。

“劉莎,劉莎,”胡彬一聲聲喊,但沒有回應,也沒再聽到貓叫或它急躁的抓撈,唯有潺潺的流水聲攪擾這絕望的寧靜。“她已經先我而去了,”胡彬悲痛地哀悼,眼角劃出兩線清澈的淚水。

一星期後,兩人的屍體連同面目全非的車被發現,朱莉雅和劉莎的老公陸成寬也到了現場。兩人懷疑自已的愛人出軌這事,終於得到了鐵的證實,就在劉詡發現車禍時呈放遺體的同一個地方,朱莉雅沉靜地看著老公和他的情人僵硬的遺體擺在一起,痛恨又覺得可憐,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要不是老公要以出差之名與情人幽會,又怎麼會發生這樣的悲劇呢!

“唉!我說了好多次, 如果你有另外喜歡的人了,我會毫不猶豫地放手,讓你和他在一起,為什麼你們要這樣殉情呃?”陸成寬難以釋懷地搖搖頭,蹲下身把布給妻子蓋回臉上。

屍體已經閉口不再能說出一個字,但他們的存在,似乎就已經證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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