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祖父母家下跪認錯後,任女士陷入無盡的內耗之中。

她不僅壓著我在所有認識的親朋好友面前一次次認錯,讓我面對所有人的鄙視和斥責。更是深深自責,覺得是平時疏於對我的管教,才導致偷錢事件發生。

那年,我小升初。

任女士關閉了早餐鋪,決定去離家不遠的店裡打工。

店主劉女士在機關退休後,閒不住才開了這家火鍋店。

劉女士看中任女士動作麻利、眼中有活,平日對她很是照顧,甚至時不時還會送她一些我們從未見過的稀罕貨。

任女士有次拿回家一罐造型精緻的鐵盒餅乾,上面寫著我們都看不懂的俄文。

我們三口人都沒見過如此高檔的零食,裡面那十塊獨立包裝的蔓越莓餅乾,我們細水長流地吃了足足半個月。

最後那個盒子也捨不得扔掉,被我收起來,放自已的一些零碎的紀念品。

眾所周知火鍋店一般晚上比較忙碌。

任女士的工作時間是每天晚上六點半到凌晨一點。

她這人向來熱心又好客,白天寬裕的閒暇時間,足以讓她和三五樓的鄰居們打成一片。

我們家住在一樓,週末在家時,我總能聽到隔壁敲擊牆壁啪啪的聲音。

我知道,這是任女士和鄰居定好的暗號,以對方用拖鞋拍打牆壁的次數傳遞。

拍三下表示打麻將三缺一,拍兩下代表出門遛彎,一下沒啥具體含義,大機率是不小心碰到的。

那段時間,我和林先生簡直不要太幸福。

任女士做飯可謂是色香味俱全,只要我們一進家門,總能看到她忙著將飯菜擺上桌子的身影。

小鎮的民風相當淳樸。

鄰居的年齡都比任女士和林先生大,子女都在外地拼搏。

任女士只要做平日吃不到的肉菜或者野菜時,總會多做一些,讓我分別送到幾個鄰居家。

回來的我手中也從未空著,總是帶著鄰居們給的新鮮食材或水果。

幾家人時不時聚在一起,其樂融融。

時間總在不經意間溜走,轉眼間又到了我的生日。

按照每年的慣例,任女士讓林先生帶我去拍照,她留在家裡準備給我們做一桌好菜。

到了照相館後,葛師傅和林先生在一旁聊天。

館內招收的新徒弟,則強烈推薦我照一下最流行電腦合成照。

得到林先生的允許後,看著對方將我的腦袋從相片上扣下來,放在二次元長髮飄飄的美女臉上的我,感覺十分驚奇。

回去的路上,我跟林先生顯擺剛到手的照片時,隱隱察覺到他有些低落,不過想到馬上要吃到任女士精心準備的大餐,這點微妙的感覺早已被我拋之腦後。

任女士從未讓我們失望過!

炸茄盒、鍋包肉、豆角燉排骨、白雪蓋頂(通俗講就是西紅柿拌白糖),每一樣都是我愛吃的。

考慮到這是個特殊的日子,任女士還給林先生和自已倒了杯白酒。

“來!希望我家娜娜學習進步,過兩年能考上重點高中!”

任女士笑語盈盈的說著祝酒詞和我們碰杯。

林先生動筷後,屬於我們的家庭晚宴開始了。

“今天我買菜的時候,還跟店主要了幾根芹菜,明天用這個炒粉條。”任女士說著今天發生的種種趣事。

“媽,能不能不放香菜。”我則趁機提出要求。

本來氣氛很好,可林先生卻突然放下筷子說道,“你們繼續,我吃飽了,出去轉轉。”

我們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

即使三口人中有人先吃完,哪怕閒聊也要坐在自已的位置上不能提前離席,直到所有人都吃完才會收拾碗筷。

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林先生頭一次如此反常。

“娜娜,你先吃。我出去看看你爸。”

“媽,我跟您一起。”

林先生走後,我們母女都有些食不知味,最後決定一起出門尋找林先生。

誰料剛開門,就聽到林先生低沉又疑惑的聲音,“誒?你們出來幹啥?”

聲控燈早已壞掉,透過月光,我們循著動靜依稀看到低頭坐在樓梯上的林先生。

“老林,有啥事咱回家再說!”

“就是!爸,外面怪冷的,咱回家唄!”

林先生可能沒想到我們能找出來,但考慮到空曠的樓梯間會將聲音無限放大,他還是悶著頭跟我們進了屋。

“娜娜,你吃飽了嗎?”

我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刷刷碗,完事就先去寫作業吧,我跟你爸嘮嘮。”

考慮到他們之間奇怪的氛圍,我決定按照任女士的指示去做。

但寫作業的時候,我卻無心學習,一道題都做不出來。

最後我索性將作業扔在桌子上,偷偷到他們的臥室門口偷聽。

“這人,有啥想不開的?你說,他跑樓上幹什麼玩意啊?”

林先生聲音哽咽,但我還是從他們斷斷續續的對話中,得知了林先生反常的原因。

就在我拍照的時候,身為林先生高中同學的葛師傅和他寒暄中,提起了這群人們的近況。

葛師傅說自已的表弟張強昨天出殯了。

林先生有些不敢置信。

他記得高中期間,上課時總是扒在窗戶上偷聽的張強。

張強和他們本是同一屆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但張強初中時生過一場大病,把自已燒成了啞巴。

同學們的針對和排斥讓他身上每天青一塊紫一塊的,家人無奈之下只能讓他退學。

可即使這樣,他卻依然想要透過蹭表哥課的方式考上大學。

張強跟葛師傅借過課堂筆記,卻發現不愛學習的表哥的書本早就疊成紙飛機飛走了。

身為葛師傅同桌的林先生知道後,主動提出將自已的課本借給張強使用。

一來二去的,幾人也算熟悉起來。

無奈的是,張強因為再次生病,最後還是沒能參加高考。

可即使是這樣,作為回報,張強依然用這幾年攢廢紙殼換的零用錢,給林先生買了一根英雄牌鋼筆。

為了看病,張強一家搬走了,從此杳無音訊。

林先生也只能偶爾從葛師傅口中聽到他的動態。

可這根鋼筆我見過。林先生那時依然在使用,商標都磨損了也不曾扔掉。

隨著這些年人們結婚,生子。

林先生和葛師傅聊天時關於張強的內容越來越少,更多的關注點在於老婆和孩子。

葛師傅說,事情就發生在張強結婚以後。

他徹底說不了話之後,哪怕之前有再大的學問,卻依然改變不了自已已經成為殘疾人的事實。

張強父親四處求人,好不容易才在配電廠給他找了份工作。

到了婚配年齡,家人開始給他安排相親。

那些姑娘們看到身為啞巴的他,紛紛離去。

最後,張強娶了另一個和他有同樣遭遇,後天變成啞巴的妻子。

慶幸的是,二人生了一個能夠正常說話的兒子。

誰家過日子都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他們兩口子也不例外。

畢竟不能說話,張強的妻子又不認字,總是用手比劃時間長了難免出問題。

意外就這麼發生了。

張強和妻子吵架時雞同鴨講,煩悶的他一人跑到五樓樓頂喝酒,迷迷糊糊地腳滑差點掉下去,幸好抓住樓邊的柱子。

雖說這下徹底醒了酒,他卻發現自已根本無法自已爬上去。

他不會說話。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抓著那根光滑的柱子,苦苦支撐了半個多小時,直到樓下有人看到,通知消防員到場的。

可消防員緊趕慢趕爬到樓頂,眼看著就要將他救下,最後卻只抓住了他的一隻鞋子。

事後,有人通知了他的父親。

據葛師傅所說,張強的父親到場時十分平靜。

他撥了撥躺在地上扭曲變形的張強,嘆口氣就轉身離去了。

人死如燈滅,沒人知道張強的啞巴妻子今後帶著孩子要怎麼活。

甚至除了林先生的那支鋼筆之外,沒人知道曾經有那麼一個渴望好好生活,最後卻被命運狠狠玩弄過的人曾經真真切切的在世界存在過。

07年雨季的三五樓裡,臥室內外分成兩個世界。

門內的林先生抱著任女士泣不成聲,門外的我懵懵懂懂,不知道為什麼素未謀面的外人會讓父親的情緒有這麼大的波動。

我只知道,從那以後,林先生將那支鋼筆贈給了我。

可我卻嫌棄它的造型太過老土,把它放在鐵皮盒中從未使用過。

......

新家中,我們開啟了那個有些褪色的鐵皮盒,細數著關於裡面每件物品的曾經。

林先生再次看到那隻筆尖鏽跡斑駁的英雄牌鋼筆時,情緒有些低落地說著,“你們娘倆繼續嘮,我去把它收拾一下。”

任女士聳了聳肩,跟我說著林先生平日的所作所為。

用任女士的話來說,林先生隨根。

節約用水用電,當年這一句牆上隨處可見的標語,林先生卻早已刻在了骨子裡。

他每次離開房間前必須關燈,平日用水也相當剋制。

每晚林先生開啟水龍頭後只接半壺水,熱水壺蜂鳴聲剛響,他就會關閉電源並叫任女士到衛生間洗漱。

就這半壺水。

任女士洗完臉後,他繼續洗臉。

然後將水倒進洗腳盆,任女士洗完腳後他再洗腳。

最後,任女士上床休息時,他將水倒進拖布桶,蹲在地上拿小抹布一點一點地擦著在我看來一點都不髒的瓷磚地板。

可就在任女士吐槽林先生正起勁時,我卻分心聽到衛生間中嘩啦啦持續不斷地水流聲。

一支舊鋼筆。

整整持續了十分鐘的水流聲。

我想,林先生大概是在懷念那段令人唏噓的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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