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童年印象中,除了買琴和去河北那次之外,其餘坐火車離開小鎮,都是因為要到市裡進行電子琴等級考試。
04年,我收到了電子琴三級考試透過的證書。
在我將這件事寫到關於以‘堅持’為主題的作文中時,被語文老師看中,刊登在了當地的日報之中。
為了鼓勵大家勇於創作,老師特意趁著班會課上,讓我朗讀這篇獲獎作品。
“切!不就是學點破音樂嗎?看把你得瑟的。”
陳宇飛像往常一樣嘲諷著我。
體格比他弱小的我,也嘗試過向班主任反映這件事,但每次她總讓我回去後多找找自已的原因。
久而久之,我只能無視對方冷嘲熱諷的聲音。
“你牛X就去考一個啊?沒有本事,光在這酸什麼玩意?”
我從未想過會有人替我出頭,循著那道略帶沙啞的女聲,成功找到坐在班級最後一排的李爽。
“我,我跟林任娜說話呢,關你屁事?”
陳宇飛不甘示弱,梗著脖子朝李爽走去,卻被高高瘦瘦的她一把按在桌子上。
“放學別走,我好好告訴你,關我啥事。”
眼看著上課鈴聲打響,李爽皮笑肉不笑的警告對方。
轉學過來的我和班級內的同學私交不多,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替我說話。
那天上課時,我頻繁溜號,偷偷轉過頭打量李爽。
黝黑的面板,英氣的長相,再加上班裡最高的存在。她在我轉學之前,就是班裡的體育委員。
我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學習成績班裡倒數,或者在體育課站在第一排喊著‘一二一’的口號的領頭者之中。
“嗨!”她發現我在偷看自已時也不生氣,而是伸出右手錶情誇張地和我打了個招呼。
在本就昏昏欲睡的午後,我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成功吸引到任課老師的注意力。
“李爽!林任娜!你倆不上課就給我滾出去!”
這是我第一次被罰站。
那天站在門外的我們聊了許多許多。
她說,她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平日裡就跟著爺爺生活。
她說,父母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帶各種從未見過的稀罕玩意。
她說,老師留的作業太多了,她壓根寫不完,因為還要幫爺爺的菜地除蟲......
這些內容一堂課是聊不完的。
我們甚至還在其他課堂上,偷偷傳紙條繼續剛才的話題。
小孩子的友誼來得就是這麼快。
才一天下來,我就開始將她視作全世界最好的朋友。
順便一說,那天放學後李爽帶著我在門口等了很久很久,也沒有看到對方的蹤跡。
我本想就此作罷,李爽卻拉著我偷偷藏在角落。
在陳宇飛剛出校門探頭探腦的同時,李爽撿起地上的石頭朝他扔了過去。
第二天我聽李爽說,那天她追著他跑了一路,直到對方躲在家裡不敢出門。
從那以後的陳宇飛就像是換了個人,再也不敢肆無忌憚的欺負我了。
“嘉興哥!我在這裡!”
跟李爽成為朋友的我再次變得開朗起來,甚至還會在課間操的時候,主動和同年級不同班的姑姑家哥哥打招呼。
“噓!在學校不要跟我打招呼。”
但我至今仍不理解,嘉興哥為何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哪怕到了初中,他依舊如此。
那個夏天,我重新獲得了快樂。
下河摸魚,上山掏鳥窩。
李爽騎著她爺爺的二八大槓,載著我在小鎮裡瘋跑。就算我們偶爾摔倒在地,也不會互相埋怨,而是看著對方的慘樣笑得一臉燦爛。
我會藉著去同學家學習的由頭,到她家一邊寫作業,一邊偷看電視里正在播放的《花姑子》。
知道李爽爺爺的腿腳早些年落下病根,我還會跟著她到自家菜地,幫忙捉蟲打藥。
有次到她家去玩,正好她的父母也在,便留我在那裡吃了午飯。
“叔叔阿姨,這輩子李爽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我一口認定自已和李爽的友誼天下無敵,逗得兩位長輩哈哈大笑。
“你們的友情可真好。”
“珍惜這份感情吧!希望等你們長大了,哪怕相隔天南海北,不在彼此身邊,回憶起對方的時候,嘴角依舊帶著笑。”
她爸說的話,我至今依舊記得。
“怎麼會不在身邊呢?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對呀,對呀!我倆的感情這輩子都不會變的。”
看著我倆抱在一起的模樣,她爸媽相視一笑,不再言語。
好景不長,暑假過後開學時還沒有完成作業的我,被任女士批鬥了。
“你不是說去同學家寫作業了嗎?”得知我和班級倒數第一一起玩耍的任女士很是火大。
“媽!是我的原因,不關李爽事。”
任女士擰著我的耳朵,不顧我的阻攔,帶著我找到了李爽的家裡。
“大爺啊!你家孩子不學沒關係,別影響我家孩子啊?”
看著平日慈眉善目的李爽爺爺向任女士彎腰道歉的時候,我終於受不了了。
“你是我親媽嗎?”
“啪!”
我的話音剛落,任女士的耳光如期而至。
家醜不可外揚,是任女士的原則。
見我一臉憤恨,她只能匆匆向李爽爺爺道別,“對不起!剛才是我失控了。我沒看好自家孩子,給您添麻煩了。”
回到家中,積滿怒氣值的任女士開始向我發難。
“你媽我天天累死累活的幹活,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你不好好學習,對得起我嗎?”
面對任女士的一個個耳光,我一言不發。
見我做出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那天夜裡,任女士和林先生再次爆發爭吵。
“瞅瞅你生的這閨女,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咋?你沒教育好,這會想起來訓我了?”
“你要是實在不想養,就直接把她弄死一了百了!”
聽著二人的話語越來越尖銳,越來越刺耳,我躲在隔壁屋的被窩裡不敢吭聲。
我想不明白,對我而言只是正常的交友,為何會讓家裡差點四分五裂?
......
遼寧的新家中,任女士撫摸著我獲得的好幾張考級證書,用充滿回憶的口吻說著,“當年咱家窮。人家別的小孩都是一級一級考,媽只能讓你跳級。你也還算爭氣,三級跳五級,五級跳七級。”
突然,林女士皺著眉頭談起以前的事情,“之前你考三級證書那年,認識個同學叫李什麼來著?帶著你差點走彎路,還好媽給你拽回來了。”
聽到她的話,我沉默下來,不願多談。
那年在任女士發現我和李爽一起玩之後,為了所謂的不讓我走彎路,她每日接送我上下學,甚至還和班主任打了招呼,讓對方將我的動態實時彙報給家裡。
我只能靠偷偷給對方寫信,維繫得來不易的友情。
李爽學習成績不如我,她為了讀懂那些對她而言陌生的詞彙,甚至還買了一本《新華詞典》,邊查邊給我回信。
我們都堅信,只要我們長大,這份友情就可以被長輩們認可。
可好景不長。
五年級時,李爽爺爺身體狀況不佳,她的父母決定帶著她和爺爺一同前往他們打工的城市生活。
她離開小鎮那天,我撒謊騙任女士晨跑,實則跑到火車站見她最後一面。
“喂!你會不會忘了我?”
“當然不會!我們可是一輩子的朋友!”
我追著那輛綠皮火車,邊跑邊哭,直至它徹底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
當年的通訊技術並沒有如今這般發達,我們也並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聯絡彼此的方式。
李爽離開後,陳宇飛又開始挑釁我。
可這一次,我沒有選擇默不作聲,而是學著李爽教我的方式,隨手拎起板磚追了他一路。
直到在前面瘋跑,生怕被我砸中的陳宇飛躲進家裡不敢開門。
我突然笑起來。
李爽還真沒說錯。
軟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原來,欺負我一整年的他也不過如此。
而李爽父親當年留下的話一語成讖。
我沒有留下任何一張和李爽的合照,甚至直至如今,我都沒有再見過她。
是啊!
珍惜現在的任何一段感情吧。
你永遠不知道眼前這人會陪你多久,會陪你進行到人生中的哪一步。
但如果有一天,你們真的在茫茫人海中分離。
也請不要悲傷,不要失落。
因為和她\/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依舊會在你的腦海中閃閃發光。
它依舊是你此生之中,最寶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