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林先生成為小鎮林產公司的正式員工。

工作期間他任勞任怨,曾多次被評為優秀勞模接受單位表彰,如今家裡相簿中還有他胸戴紅花跟領導鞠躬領獎的照片。

隨著體制變革,他所在的單位被私人承包更名為朝陽木業。

許多員工見形勢不對,早已搬離小鎮,到其他城市發展。

幹一行,愛一行。

林先生將自已常常掛在嘴邊的這句話執行的特別徹底,堅守在自已的崗位上,繼續發光發熱。

後來退耕還林計劃的實行,讓朝陽木業的收益越來越低,又有一部分人主動或被動地離開,林先生卻依舊選擇留在那裡。

在這期間,不管任女士如何勸阻,林先生都不肯辭職。

固執的林先生一直堅持到2011年年底,朝陽木業倒閉才徹底下崗。

任女士在市裡陪我讀高中時,她聽說祖父家的房子因為年久失修,就連窗戶都變形了。

她跟我又在市裡租了房子,平日林先生都是一個人在樓房生活。

任女士決定讓林先生將祖父母接到我們家跟他一同居住,相互之間還能有個照應。

這次她本想趁著春節期間,請假跟我一起回小鎮休息幾天。

可電話中林先生下崗的噩耗,徹底打亂了任女士的計劃。

家裡本就沒什麼存款。

失業後二人的五險都需要以個人名義繳納。

還要繼續供我讀書。

林先生如今又失去了固定的經濟來源......

生活帶來的種種壓力讓任女士根本捨不得請假。

家裡的樓房面積不大,只有三十五平方米,我們三口人居住還可以。可祖父母來了之後,逢年過節我每次回去,晚上都要睡在無法翻身的摺疊單人床上。

考慮了許久,臘月二十三那天,任女士終於跟家裡打電話說,2012年春節我們母女就不回小鎮陪祖父母了。

可林先生放不下我們,決定坐火車到市裡陪我們過年。

林先生畢竟是得過多次勞模的人,企業改革後哪怕全年無休也不曾請假。

毫不誇張的說,我跟任女士在出租屋住了整整兩年。

林先生為了每個月一百塊錢的全勤獎,一次都沒到市裡看過我們。

知道他要來這裡的我很激動。

徵得任女士的同意後,我早早趕到火車出站口,站在冰天雪地中等待他的到來。

隨著列車到達的廣播響起,我的眼神開始在出站的人群中不停遊走。

我希望可以第一時間捕捉到林先生的身影。

擠在洶湧的人潮中,身高只有156公分的我什麼都看不見。焦急的情緒讓我不停質問自已,為何當初沒再長高點。

“娜娜,這裡!”

就在我踮著腳翹首以盼時,不遠處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循聲望去,林先生戴著厚厚的帽子和口罩,身上穿著的依舊是那件熟悉的軍大衣。

隨著北風呼嘯而過,他身上那件原本剛剛好的大衣,卻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市裡那時還沒有公交車,為了省錢,我們爺倆也沒有打車。

林先生不緊不慢的跟在我身後,那隻戴著軍綠色手套的手緊緊拽著行李,果斷拒絕了我想幫他提東西的請求。

零下四十多度的環境中,天空依舊飄著鵝毛大雪。

長嘯不止的寒風讓我們在路上根本無法正常對話,只能低著頭朝出租屋的方向走去,還要一直注意腳下那些隨時可能令人摔倒的積雪。

我們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知道林先生喜歡吃麵,任女士還特意請了晚上那份工作的假,親自下廚做了一頓手擀麵。

我回次臥換好衣服再次回到廚房,瘦到有些脫相的林先生正坐在餐桌旁吸溜碗裡的麵條。

看到這一幕,我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

弄得林先生有些不明所以。

都說母女連心。

“聽你奶說,他們過去的時候,發現你爸為了省錢,平時在家連雞蛋和大米都不捨得買。”任女士看出我在心疼林先生,在旁邊補充的語氣中滿是嘲諷,“錢都花你身上了。你不好好學習,對得起誰?”

任女士冰冷的話語,徹底打破了我心中本該溫馨的重逢場景。

林先生的潔癖依舊沒變,吃過飯後並未回臥室休息,而是拿著抹布在廚房打掃衛生。

任女士跟在自家老公身後,口中喋喋不休的說著我的種種不是,想讓林先生知道她過得有多不容易。

在廚房的期間,林先生一直沉默著。

看到一言不發的林先生還打算無視她,繼續收拾其他房間時,任女士徹底爆發了。

“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任女士奪走林先生手中的抹布,強迫他跟自已對視。

“走,跟我回屋嘮嘮。林任娜,你也過來!”

聽到這話,我知道自已這段時間的日子註定不好過了。

回到次臥後,任女士繼續輸出。

翹課救貓、紋身、不自量力的當班長......

她一遍又一遍控訴著自已理解中我犯的錯。

我低著頭一言不發。

又時不時偷瞄林先生的反應。

果不其然,隨著任女士話題的深入,林先生看我的眼神從剛開始的欣喜變為失望,再到後來的厭惡......

“老林,林任娜油鹽不進,你倒是評評理啊!”

成了!

對於這樣的發展結果,我竟然毫不意外。

“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媽不容易,你怎麼能這麼對她呢?”

林先生的指責,讓我淚流滿面。

任女士在旁邊冷冷地看著我們父女對峙。似乎只有透過這種方式,才能紓解她心中壓抑的情緒一樣。

“你小時候挺乖的啊,現在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林先生不像任女士,罵我的時候怎麼難聽怎麼來,還沒說幾句話,自已就先沒詞了。

輕咳幾聲後,林先生趁著任女士不注意,偷偷對我比劃‘趕緊走’的手勢,“算了,你回屋好好反省吧!”

任女士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林先生打斷,“我困了,今天咱都早點休息吧。”

看到林先生的疲態,任女士只能暫時忍下滿腔怒火,轉頭收拾林先生晚上要睡的床鋪。

給林先生的接風這一天,終於有驚無險的結束了。

在我的印象中,往年除夕,我們會先去祖父家拜年。

下午三點多在祖父母家吃過年夜飯後,任女士總會去找朋友們打麻將。

我跟林先生則留在家裡一邊嗑瓜子,一邊翻看從祖父那邊帶回來的各種剪報和書籍。

通常春晚剛開始,打完麻將後的任女士就會進家門。

這時,我跟林先生總會調侃她,“任老闆回來了?今天戰果咋樣?”

面對我們的打趣,任女士也不惱。

她會一邊哼著歌一邊和麵,並指示正在看春晚的我跟林先生到廚房摘菜。

任女士和林先生都喜歡唱歌。

林先生心情不錯時,還會跟著她一起合唱。

從‘杜十娘’到‘軍中綠花’,從‘水手’到‘草原情’。

每次林先生唱到“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的時候,總會拿眼神偷瞄任女士。

被任女士抓包時,二人就會鬧作一團。

我則在旁邊樂得前仰後合......

2012年1月23日,這是我首次度過只有我們三口人的除夕。

我和任女士都不敢放炮。

兒時每逢過年林先生都會買兩捆特別大的掛鞭,並在新舊年交替的零點準時點燃。

之前三叔家那邊有個親戚放二踢腳時沒注意,把手掌炸開了花,到醫院縫了五六針。

林先生聽說此事後,覺得放炮這件事的危險係數太高,再也不願接觸炮仗。

從那之後,我們家再也沒放過任何煙花爆竹。

沒有鞭炮聲的2012年除夕夜,依舊冷清。

出租屋沒有電視。

對門鄰居回老家之前聽說我們一家三口要留在這裡過年,特意將他們那邊閒置的電視搬過來,並告訴任女士怎樣調天線才能接收到春晚。

我研究了半天,才成功調到了春晚的節目。

這臺年代久遠的黑白電視,播放過程中一直髮出刺啦刺啦的聲音。

可能是職業病吧!

林先生在廠子裡的機床磨刀三十多年,常年的噪音汙染讓他無法忍受這種刺耳的聲音。

“關了!趕緊關了!”

看到他捂著耳朵的模樣,我也只能將電視再次關閉。

出租屋安靜的掉一根針都能聽見。

我不知道任女士和林先生為何再次冷戰,但我知道自已因為學習成績太差不受二人待見。

為了自保,我深知自已不能主動打破除夕夜的沉默,否則我將面對的是二人共同的怒火。

沉默著吃飯,沉默著刷碗,沉默著躺在床上。

我們家一直保留著除夕夜到春節的零點吃餃子的習慣。

這種習慣,2012年罕見的消失了。

躺在床上,我怎麼也睡不著。可我怕吵醒他們,就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這種僵直的狀態一直持續到零點。

外面綻放著五顏六色的煙花。

在噼裡啪啦的鞭炮聲的掩護下,我才終於翻了個身。

這種壓抑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初七林先生回小鎮那天。

任女士還在賭氣,依舊是我到火車站送林先生離開的。

排隊買票時林先生說,“你,能好好學就好好學,不能就算了。”

聽到這話的我心裡咯噔一下!

難道,林先生跟任女士一樣,也打算放棄我了嗎?

我越想越委屈,垂著頭睜大眼睛,想要控制住即將湧出的淚水。

見我一直沉默,林先生進車廂之前拍著我的肩膀囑咐著,“別瞎想!一輩子長著呢,又不是隻有學習這一條路。這條路走不通,咱再商量商量走別的唄!”

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的上了火車。

這下我是徹底繃不住了。

上次是我坐在火車上,他在站臺追逐我的身影。

這次角色對調。

在他上車後,我的眼睛緊緊跟隨著他,就連火車啟動的汽笛聲,都無法將我的目光從他的身影中抽離。

“爸!您路上慢點!平時在家別那麼省,該吃啥吃啥!”

我的步伐隨著啟動的列車移動著,看到他示意自已聽不到時,還在撕心裂肺的囑咐著。

“爸!爸!以後我一定讓您過上好日子。”

我忘了自已追了多久,只記得最後還是發現異常情況的列車員強行將我從站臺拖出去的......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開局成為炮灰,我手拿劇本躺平

君臨JUN

行醫奇遇傳記

清風書齋

國運,千面萬相

風從林

糙漢的腰不是腰,總裁奪命的彎刀

國服貂蟬富得流油

黎明陷落前

齊殊

攤牌了,我掉進了大佬窩

是幻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