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嘉興哥孤身在外求學沒有父母陪伴卻能保持優異的學習成績,任女士這幾年對他一直不錯。

除去兩家分攤的房費和伙食費之外,任女士還無償幫他洗衣服,就連我都沒這個待遇。

我們的家庭條件都不太好,陪讀的任女士卻生怕虧待了我和嘉興哥,隔三差五的給我們買水果。

為了給我們補充營養,她還會跑到三四個街區之外,整箱整箱的往家裡買牛奶。

當然,水果和牛奶、偶爾改善伙食的錢都是任女士自已掏的,太貴的東西她也承擔不起,那些牛奶大部分都是臨期的。

時間一晃來到了2012年夏季,我的高考成績正式出爐。

幾分耕耘積分收穫。

住在同一個出租屋裡的兩個人,迎來了不同的結果。

大姑家的嘉興哥不負眾望考上了重點大學,而我的分數只夠報考大專院校。

任女士對待我們的態度更是截然不同。

她逢人便誇,嘉興哥是個多麼多麼努力又聰明的孩子,不像我,跟個廢物一樣。

為了填補家用,報考志願前的那幾天,任女士還在拼命工作。

她出門前一下一下戳著我的腦袋,嚴聲厲氣地說道,“你看人家楊嘉興,父母不在身邊,還能考上重點呢!再看看自已!要我說啊,你這輩子算是廢了!”

她走後,出租屋中的沉默,震耳欲聾。

嘉興哥走到廚房喝牛奶時,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你也是,就不能好好學習嗎?”

對方痛心疾首的表情,只讓我感覺他在惺惺作態。

他是我什麼人?

又是在以什麼身份指責我?

我很煩躁,但並不想跟他爭執,只能默默走回房間。

轉眼間來到了報考志願那天。

一想到再熬兩個月就可以徹底擺脫任女士的控制,我的內心就雀躍不已。

深夜的網咖裡擠滿高三畢業的學生們,其中就包括我和Q。

從分數下來到報考志願之前,沒有手機的我們並未聯絡過。

為此我並不知道對方的分數,只知道努力的他成績絕對比我高。

因為早在高二那年我就已經跟Q約好,不管他選擇去哪個城市上大學,我都會跟著報那個城市的大專。

可真等開啟報考網頁時,他卻遲疑了。

他說自已這次沒考好,分數只能報考普通大學,但這並不是自已想要的。

他說自已已經和家人商量好了,再復讀一年,下次一定能考上重點大學。

“跟我一起復讀吧!只要好好學習,你也能考上大學的!”

Q的眼神熱烈而真摯。

這是我們第一次牽手。

我怔怔的看著他。

Q的手很溫暖,不像我,早些年練琴導致的末梢神經紊亂,讓我的雙手常年泛著青紫色且冰冷。

可他明知道我的家境並不支援我再復讀一年,明知道我和任女士的矛盾已經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這樣的情況下,他怎能提出讓我復讀的話呢?

想到這裡,我不再貪戀那份溫暖,神色暗淡地將雙手從他手中抽離。

“你走吧,希望以後都不要再見面了。”

聽到這話的他卻覺得我不知好歹。

從網咖離開前,他這樣說著,“就你這樣的,你也不想想,除了我之外誰要你啊?”

考不上大學只能去大專,父母關係也處理不好,沒自尊又不自愛的我誰要啊?

我突然墜入了深淵,並在那片黑暗中持續下沉。

“誰來救救我?只要能將我拉出去,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我的內心無聲抽泣著,但那種聲音無人知曉。

這時的我想起了劉旺說過的話。

不,我並不是毫無選擇。

我還可以去河北!

想到這裡,我鬼使神差的填報了河北的某所大專,專業首選當年爆火的會計,後面則選擇了服從調劑。

我們那邊的報考系統因為重新整理同步率高、最佳化做得好在全國也算是排得上名的。

看到被那所大專成功錄取並被調劑到我一無所知的‘應用電子’專業時,我對未來感到特別迷惘。

喉頭有些發癢的我突然想抽菸。

可環顧四周,周圍都是和我一樣報考的學生,零星有幾個打遊戲抽菸的人,他們身邊的高三畢業學子也在皺著眉頭竊竊私語。

我吸菸,但我並不想因為自已的不良嗜好影響其他人。

於是我走出網咖大門點燃一根香菸猛吸,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嘆了口氣。

“林任娜,我後悔了。”

循聲望去,我成功定位在蹲在燈光陰影中的Q。

但我並不想和對方再有過多糾葛,果斷選擇將他的聲音無視。

“我是真的將你視作靈魂伴侶,想跟你度過此生。”

直到Q從陰影中走出來時,我才發現他已淚流滿面。

“你知道的,我的情況比你沒好到哪去。我爸每次做透析痛苦時,每次都在摔東西,甚至詛咒我們娘倆去死,那時我就在想,如果有把刀的話,我一定要殺了他。”

他是認真的。

早在高二那年我就知道,他的上衣口袋就一直都放著那把鋒利的美工刀。

當時我還在勸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做讓自已後悔的事情。

如今看到他從口袋掏出鉛筆刀的動作,我也毫不例外。

“我跟你一樣,就想考個好大學然後再也不回來了。可為什麼呢?為什麼就連你都不理解我呢?”

見我毫無反應,他拿著美工刀向自已的手背劃去。

鮮血跟著他的眼淚一起的掉在了地上。

但我們不同啊!

Q要的是考上好大學擺脫自已糟糕的原生家庭,而我目前只想趕緊逃離任女士的控制,否則我是真的會崩潰到死亡的!

他手背上的傷口不深,他的崩潰心情我也無法感同身受。

我曾經被任女士扇到狂流鼻血,如今地上零星的紅色在我眼裡宛如綻放的玫瑰,將我的心臟刺激得狂跳不止。

“嘖。”香菸將要燃盡前,我扔掉了手中的菸頭徑直走向他面前。

“刀不是你這麼玩的。”

見我握住刀刃,他可能是怕傷到我果斷鬆開了手,卻並不知道我在手掌被割破的那一瞬間,血液沸騰。

孺子可教也!

我賞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抓住刀柄並擼起了左邊袖子。

“我現在還不能死,所以我只是給你做個簡單的示範。看好了啊!我來教你。”

在網咖霓虹燈的映照下,我將美工刀尖對準自已手腕下方的靜脈,一點一點的下壓。

“首先,你需要先將刀刃對準靜脈或者動脈,然後將它們劃破。”

怕他看不清,我還特意操縱著刀尖拐了個彎。

“可能會吃痛,這時候你最好想想,還要不要繼續。畢竟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講真的,他那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有些搞笑。

我真不知道當初為何會將這種遇事只會用自殘威脅女生的人視作自已的救贖。

“然後呢,就隨心所欲看心情操作咯~”

後知後覺的刺痛感讓我越發興奮,操縱著刀尖的我,莫名其妙的在手腕上歪七扭八的刻上了Q的名字。

“喂!回神了!”

他接連後退的樣子,也很搞笑呢!

我將美工刀扔進垃圾桶裡,揚了揚血流不止的手臂,示意他該走了。

明明是他珍藏快兩年的美工刀,他卻連再次撿起的勇氣都沒有,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真沒趣!

畢竟還有兩個月才能逃離這座城市。

我還是決定回家之前先處理一下傷口,如果真被任女士發現後送到少管所,那我可真是得不償失了。

於是我晃晃悠悠的到藥店花兩塊錢買了瓶雙氧水,看著傷口被刺激的微微泛白的模樣,才知道自已有多可笑。

我本來坐在藥店門口的臺階上,可看到填報完志願的學生們陸續走出網咖時,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偷偷地躲進了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

“我們又能成為同學了,到時候我們坐同一趟火車啊!”

“以後哪怕不在一個城市了,你也要給我踩空間啊!”

那種熱鬧的氛圍真好,但卻與我無關。

藏在陰影中面無表情的我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失敗者。

就像任女士說的,腳上的泡都是自已磨出來的。

自已種了這個因,無論結的果有多苦,我都必須獨自品嚐。

值得慶幸的是,那時候沒有任何人打擾我。

我很清楚的知道,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但凡身邊有另一個人出現,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你還好嗎?”都會令我崩潰大哭......

不過還好,這種情況並未發生。

畢竟誰都不希望被一個陰暗的靈魂拖入深淵,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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