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冰雪幾乎凍僵了年輕人的心,可是,他們的脈管裡畢竟流淌著青春的血。上課時,他們趴在課桌上無精打采聆聽老師們講授鐵路安全知識。可是,下課後一接觸到體育運動,渾身就爆發出使不完的勁頭。為了活躍培訓班的氣氛,調整同學們的情緒,申主任親自與裝置車間聯絡了一場籃球友誼賽。結果出乎人們的意料,學生隊以較大優勢取勝。申主任非常高興,視為他擔任教育室主任以來的最輝煌業績。在球場上親自為隊員們送開水遞毛巾。第二天到了課堂上,先是眉飛色舞把這幫小孩讚美了一番,然後,突然把粉筆頭一扔:“今天不講正課了。老申高興,跟你們嘮嗑,就是你們四川人說的擺龍門陣。擺一個教育你們要努力學文化的龍門陣。”學員們的耳朵立刻豎起來。

火車司機來自五湖四海,彙集了神州大地的東西文化、南北智慧。在這個方陣中,不乏奇人也不乏奇談和怪論。平常半軍事化不允許遊離鐵路,只能在機車上、行車公寓裡扎堆,相互間打趣和神侃就成了他們生活的重要內容。申主任開火車從蒸汽開到內燃,從東北開到西南,20多年的不懈積累,除了一把閘撩得出神入化,想要列車停在哪就能停在哪之外,肚子裡稀奇古怪的龍門陣也多得彼此要串門,要跑偏。他坐下來呷口釅茶,不緊不慢煞有介事道來:

2000多年前的一個春季,佛祖釋迦牟尼一天到晚耍得磨皮擦癢、特別難受。有一天,他突然心血來潮,叫來秘書說,聽說東土有個儒家聖人叫孔丘很有文化,你去請他過來陪俺玩玩。秘書屁顛屁顛飛過來找到孔夫子,把他帶到西天見過了如來佛。如來佛一看孔丘先生果然天庭飽滿、器宇軒昂,非常高興。就說請先生過來也沒有什麼大事需要研討,只是久聞先生學養深厚,我們在一起交流,取長補短,必然都會有所收益。孔子誠惶誠恐連說佛祖言重了,孔丘不敢。如來佛說今天高興,咱倆來玩個遊戲。你是儒家的聖人,我是佛界的始祖,檔次都擺在了那裡,如果玩點一般文人的猜拳行令、吟詩作賦,好像略嫌俗氣。我們來玩一個高雅的識字遊戲怎麼樣?孔子一聽高興了,這不正中了俺的下懷嗎?於是欣然同意。如來佛接著說,既然是遊戲,我們還是搞個小小的懲罰意思意思,輸錢輸物同樣俗氣,我們就來贏家跟輸家彈個嘣怎麼樣?孔子想,識字是俺的強項,輸的可能性不大,於是又欣然同意。如來佛姿態高,說先生是客人,請先出題。孔子沒有推辭,就先寫了一個“出”字。如來佛大失所望,原想孔聖人那麼有文化,一定會寫出一個極其複雜的字,誰知竟然只能寫如此簡單的字。看來要不是東方文化總體水平太低,就是所謂聖人也不過浪得虛名。於是,朗聲回答,此乃“出”字是也。孔子笑說,始祖錯矣,此字非“出”而“重”也。如來佛大驚,此話怎講,請先生賜教。孔子問,山重乎?始祖答重矣。孔子曰,此字由兩山合成。山上加山,焉能不重?始祖不服,真如先生所云,請問“出”字怎寫?孔子提筆工整寫出一個“重”。始祖又問怎解,孔子曰,此字上面一個“千”下面一個“裡”,去了千里之外難道還沒出嗎?始祖無奈只得認輸送上額頭,孔子拇指壓住中指,憋足氣用力一彈,就聽得砰地一聲脆響,如來佛額頭上立時冒出雞蛋大一個青包。

如來佛心想,原本是讓你意思意思,你卻下死勁狠彈。好嘛,一會兒我贏了,看我用神力怎麼彈你?於是,忍痛寫出一個“射”字示意孔子認。孔子想,如來佛學問也不過如此,這麼簡單的字居然想考倒我孔聖人?他亦朗聲回答“射”也。如來佛厲聲叫道,錯矣,此乃“矮”也。孔子忙問怎解,如來佛曰,身高只有一寸,焉能不矮?孔子又問,射字咋寫?如來佛提筆疾書一個“矮”並解釋,矢乃箭也,委乃拋也放也,把箭放之出去不是射乎?

如來佛驕傲地說,先生輸矣,請接受愚兄一彈。孔子無奈只得扭扭捏捏把額頭送過去。如來佛心想,報仇的時候到了,於是,閉了眼憋足勁準備奮力一彈。可孔子暗想,如來佛何許人也,他這一彈不把我彈出十萬八千里,摔得粉身碎骨?就在如來佛閉眼憋勁的一瞬間,一拍屁股逃之夭夭。於是你們看,寺院裡敬供的如來佛,額頭上懸個包,閉著眼右手作彈嘣狀。

申主任的故事讓學員們聽得津津有味,課堂秩序好得無法形容。故事講完了半天,鴉雀無聲的教室裡,才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笑聲和掌聲。

笑聲和掌聲讓申主任有些得意,得意過後煥發出的是對學員們的憐愛。就在他為這樣的感情所陶醉的時候,突然看見講臺下舉起了一隻右手。沒等他反應過來,學員餘存堯站起來,以憤慨的口吻發言:“報告申主任,我認為孔老二是封資修的祖師爺,一貫宣揚‘學而優則仕’的腐朽沒落思想。透過今天您給我們講的這個故事,更能看出他脫離勞動人民、高高在上的享樂主義的本質。我們應該繼續深入批判孔老二,做一名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

申主任伸出兩手往下壓壓:“很好。這位同學的表現很好,值得提倡。大家聽課後有什麼思考、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出來,我們相互交流。不過,至於孔夫子屬於什麼階級和本質,在我的這個故事裡還沒有涉及。咱們下課休息。”

學員隊戰勝裝置車間的球賽,讓申主任高興了好幾天,卻讓一位段領導笑不出來。他就是工會趙主席。這位四川小老頭嘴上沒說,可心裡不服氣,始終在唸叨:難道我堂堂千人的機務段,竟然輸給你幾個細皮嫩肉的學生娃娃。於是,他關了門秘密向工會史幹事交代,抓緊與檢修和運轉車間聯絡,把包括以前曾入選過分局球隊的大水牛和小李子,凡是段代表隊的主力球員悉數抽下來,與培訓班進行一場正規比賽。於是,辦完了抽人事宜的史幹事,就在星期三寫了大紅海報在整個鐵路地區張貼:定於本週六下午四時,在機務段燈光球場舉行籃球友誼比賽。由機務段代表隊迎戰甜城技校畢業生代表隊。敬請廣大鐵路職工及家屬前來觀戰助威,共同歡度週末。

地處偏遠山區的烏蒙鐵路地區文化生活極度貧乏,除去相鄰的煤炭礦務局時有露天電影放映外,最具影響力的文娛體育活動,就是各單位間或各單位內部的籃球比賽。經大紅海報的廣告效應一炒作,整個鐵路地區直鬧得沸沸揚揚。人們奔走相告,星期六下午去機務段看技校娃兒打籃球。

水泥球場橫亙在段大門口,與貴昆鐵路一牆之隔。星期六上午,段團委組織青工義務勞動把球場打掃得乾乾淨淨,籃圈上掛了嶄新的籃網。下午一上班,又搬來桌椅板凳搭建了主席臺和裁判席。三點半鐘,人們陸續從四面八方朝機務段湧來,把球場包圍得水洩不通。開場鑼鼓尚未敲響,不但球場四周已擁擠得水洩不通,就連房頂上已站著人,電線杆上也懸掛著人。球迷們伸長了脖子,興致勃勃觀看雙方隊員賽前跑籃並嘰嘰喳喳議論。

觀眾人群中最耀眼的,無疑是車站小食部的幾位大姑娘。她們都是籃球愛好者,成天花花綠綠聚集在一起跑來跑去,早就成了鐵路地區的一道誘人風景。今天姑娘們提前關了門,整整齊齊來看這場新穎的比賽,她們或紅或白的臉龐都掛著笑,或大或小的眼睛都閃著光,一致地向著學生隊跑籃的半場傾斜。在她們中間,鶴立雞群的高個子郝雲萍特別引人注目;而比她矮下去一個頭的許芳眉那張精緻的小臉,也紅撲撲地發出光芒。

從陣容看,這是兩支實力懸殊的隊伍。在主席臺左邊的段代表隊人員整齊,12名隊員身著玫瑰紅球衣球褲,不但有幾位180厘米左右的高個子,更有海拔192厘米體重105公斤的大水牛。他們一個個黑紅著臉膛,緊繃著肌肉,渾身充滿了力量。走馬燈一樣的跑起籃來,像一張張紅飄帶在飛舞,顯示出那麼一點專業素質。特別是大水牛跳起來竟然可以把手腕伸過籃圈,將皮球扣進籃筐,不時博得一陣陣熱烈的掌聲。而在主席臺右邊跑籃的隊伍,卻如一撥讓人民解放軍打垮了的國民黨殘兵敗將。總共七八個人,服裝極不統一。丁智遠穿一身天藍色半新球衣,胸口印著行書的“甜城技校”,鄭林忠、餘存堯、魯江海和程家鑫則穿一身同樣半新杏黃色球衣,胸口印著行書的“內燃02”,其他幾位非班隊的替補隊員所穿球衣,顏色和式樣就更加五花八門,有的甚至就是貼身的內衣,讓汗水浸染得有黃有白、有鹽有味。第一高度魯江海雖有183厘米,可體重僅有60公斤,其他幾位身高都在170~178厘米之間,而丁智遠僅僅只有165厘米。他們一個個小白著臉,細瘦著腰,跑起籃來風吹楊柳般搖搖晃晃、軟軟綿綿。這樣的場合當然少不了謝清雲,他自告奮勇也無可爭議地做了學生隊的場外指導。

四點整,胖子裁判一聲哨響,棕紅色的皮球在球場中央高高躍起,比賽正式開始。場子裡,皮球橫豎飛來飛去,玫瑰紅和杏黃色穿插交錯,喘氣聲逐漸粗重,汗水由少到多懸掛在一張張年輕的臉上。開始時,贏球的天平向段代表隊傾斜,他們憑著身強力壯、人高馬大,控制了前後場籃板球,一度把比分拉開。球場中,玫瑰紅如一股赤潮湧過來又捲過去。可到了下半場,情況發生了急劇變化。有老隊員體力漸漸不支的原因,也有技術比較粗糙,配合打不出來的原因,段代表隊失誤明顯增多。而學員隊則彷彿剛剛適應了比賽氛圍,打熱了身體,進入了最佳狀態。特別是小個子丁智遠的表演,獲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和刺耳的尖叫。

校隊和班隊第一主力、場上組織後衛丁智遠,形象上的最大特點有二,一是個子矮,精靈樣穿梭在高人中間。二是頭式怪,油亮黑髮如一片光潔的瓦片整齊地覆蓋著頭頂,卻在額頭上懸掛出一個正三角形,頂點對著鼻尖。運球時,三角形就在額頭上有節奏地跳躍,形狀卻紋絲不改,特別喜劇。只見他懶懶散散地運球過了半場,遊弋在弧頂,濃眉下的大眼珠不停地旋轉。說時遲那時快,突然把球一壓,上身左右急速晃盪的同時,一個胯下或者背後運球,輕鬆騙過防守,身輕如燕直躥籃下。與此同時,鄭林忠和餘存堯分別從右側和左側斜線切入。丁智遠已經跳起來,眼光向左,手勢也向左一揮,皮球從左肩飛出後,卻變戲法樣去了右方,鄭林忠舒舒服服接球,“唰”地一個三步籃乾淨利索。當他再次故伎重演時,玫瑰紅們防住了右路,皮球卻突然飛向左側,餘存堯舒舒服服接球,“唰”地一個左手三步籃花裡胡哨。當他繼續故伎重演時,玫瑰紅們卡斷了兩邊的球路,他卻將身一矮,從防守隊員臂下穿過,一陣“北風那個吹”自已鑽到籃下,身體騰空而起,右腿在前弓成90度直角,左腿在後拉出一條斜線,然後輕舒猿臂,待到四肢舒展出“只識彎弓射大雕”的意境時,手腕柔柔一抖,皮球旋轉著依依不捨離開十指,緩緩去了籃板的右下角。誰知它在籃板上輕輕一碰,卻著魔一樣突然向左上方高速飛旋,畫出一道美妙的弧線後,鬼使神差就鑽進了籃筐。

技校學生丁智遠打籃球的規律,就像高手划拳,沒有任何規律讓對手去把握。你以為他要過人他卻投了籃,你以為他要投籃他卻過了人,你以為他要傳左他卻傳了右,你以為他要快傳他卻等你落了地傳出一個時間差,你以為他要傳高球他卻給了個反彈……總是能夠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那球運得滾瓜爛熟,那球傳得眼花繚亂,那球投得百步穿楊。他把一個籃球控制在並不寬大的股掌之間,變幻出藝術韻味,演繹出哲學內涵。

或許是第一次遭遇這樣以柔克剛的南美風格、四兩撥千斤的藝術型打法,玫瑰紅的段代表隊防不勝防。眼看著比分即將追上,幸好時間也在快速奔跑。最後,在胖裁判的終場哨音吹響後,段代表隊以3分的微弱優勢取得勝利。比賽結束後,觀眾席上響起長時間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天已經昏暗下來,並有了幾分寒意,可人們卻在那裡跳著、拍著和吼著。烏蒙鐵路地區的觀眾們,雖然長期以看籃球比賽為重要的娛樂內容,可是,他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巧如雜技、美如舞蹈的籃球表演。他們驚詫,他們陶醉,他們幸福得心滿意足。

為感謝觀眾們的鼓勵,謝清雲和丁智遠率學生隊的球員們,手拉手向觀眾席鞠躬。人們的掌聲再次爆發。餘存堯看見,人群中特別耀眼的那幾位姑娘,已經漲紅了臉,似乎在向他們揮手示意。他也下意識地向著那個方向很瀟灑地揮了揮手。

學生隊球員們有所不知的是,在今天觀看比賽的主席臺上,還坐了一位低調的重要觀眾,他就是下基層調研的貴陽鐵路分局政治部郝主任。比賽完了,他在鐵路地區和機務段領導的陪同下,走進場來接見了雙方球員。他微笑著與學員隊的每一位隊員親切握手。他拍著丁智遠的頭用濃重的東北腔一個勁誇獎:“這小爺們球打得是賊好,了不得呀。”然後又搖搖頭惋惜:“只可惜矮了那麼一點,否則,我就推薦你到分局代表隊嘍。”他走到餘存堯面前,蹙了眉虛了眼反覆端詳,側過身來對馬段長說:“老馬你看,這小孩怎麼就長得這麼白淨、這麼好看呢?”然後迴轉身拍拍那副略顯柔弱的肩:“還得加強鍛鍊哪。啊,這鍛鍊可不光是打籃球喲。還要有力量,有毅力。如果要想擔當大任,就得餓其體膚、苦其心志喲。你說是吧?”又側身詢問馬段長。馬段長連連點頭。餘存堯露出很受感動的樣子,操四川普通話回答:“感謝分局領導的鼓勵。我們年輕人就是要積極投身三大革命實踐,加強思想改造和身體鍛鍊,以利更好地為人民服務。”

“唉,這小孩不錯嘛。啊,好好培養培養,說不定就是可造之才嘍。”郝主任爽朗地笑了。笑聲很厚實,有力度、有共鳴。

馬段長把雙方球員集合起來,自已與主席也站到了隊伍中,請郝主任正式講話。郝主任熱情洋溢肯定了機務段開展職工群眾體育運動取得的成績。他說,我是老烏蒙嘍,我有發言權。烏蒙地區物質文化生活落後於分局的其他地區,更需要我們因地制宜地組織開展大家喜聞樂見的文體活動,儘可能滿足職工和家屬的精神生活需要,讓他們心情愉快地投身安全運輸生產。他希望機務段能夠以開展這樣的活動為契機,加強新生力量的培養,保持住良好的發展勢頭。

比賽雖敗猶榮。“幾個技校娃兒籃球打得太漂亮”的讚譽,在鐵路地區不脛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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