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久時似乎被夢魘包圍著,眼睛微睜著,卻沒有一絲神采,口中卻一直在低聲的呢喃著什麼。

“凌凌……”一下又一下的輕撫著凌久時的鬢角,何為心如刀絞,阮瀾燭深切體會到了。

他很後悔,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後悔。

“打不開” 凌久時茫然的看著阮瀾燭“對不起…瀾燭,我太沒用了,我打不開。我找不到你了…”

“凌凌?”他就在這啊。還有,打不開?什麼東西打不開?阮瀾燭完全聽不懂。

其實,他對凌久時不是沒有疑惑的。三胞胎的在走廊上的話,凌久時初見他時和後臺資料完全不同的性格,和他不同尋常的親近,還有…完全不像是新人的適應能力。

如果真的去細究,有太多太多的疑點。凌久時並不是一個心思深沉的人,如果阮瀾燭想,很容易就可以試探出什麼,可是阮瀾燭不想用試探別人的方式去試探凌久時。

如果他不想說,那他就不問。

阮瀾燭並非真正的人類,所以,他從前真的不確定,他對凌久時的保護欲和佔有慾是否來自於原始程式碼的設定,他也不確定這個外表看似羸弱,毫無攻擊性甚至有些消瘦怯懦的人能否有能力陪他走完最後一程。

可是慢慢的接觸中他感覺到了他的不同。他不是需要攀附誰來生存的菟絲藤,而是充滿韌性的山桃草。

哪怕被這世界千萬次的刺痛,依然善良誠摯的對待每一個生命。尤其是在面對他時,無由來的善意,包容。這打破了阮瀾燭對人類的固有認知。

人類,至少是他在門內世界見過的人類,不都是虛偽,冷漠,狡詐,自私的嗎?

他對此感到疑惑,所以在雪村,他不停的去試探,他想看看這個讓人看來‘聖父’感滿滿的‘濫好人’能表演多久。

所以,他故意喝下了那碗加了料的茶。他是終極之門的門神,除非遊戲徹底淨化,否則他不死不滅。

可是他沒有想到,當火焰徹底燃燒起來的時候,凌久時第一反應不是獨自逃命,而是嘗試去喚醒他。

那瞬間他就後悔了,可是門神不死不滅,不代表不傷不病。他自已選擇喝了那杯茶,門就不會給他反悔的機會,他還有意識可是他動彈不了。

阮瀾燭永遠不會忘記,那晚,火焰燒灼的煙塵氣味,凌久時為了護著他被橫樑砸中,骨骼斷裂的聲音。

凌久時他是真的,為了他,可以豁出性命的人。

可是他做了什麼,那天,凌久時只是擔心他,他說了什麼?

‘我們應該活在當下’凌久時的話猶在耳畔。

是啊,要活在當下,既然分別是在相見的瞬間就被按下了開啟鍵,那為什麼不勇敢一點,哪怕沒有明天。

他是他的光。

“凌凌”他也躺下,他伸手擁抱住了他,他們彷彿連體嬰一般嚴絲合縫的貼近著,阮瀾燭輕輕抵住了凌久時的額頭“乖乖,別怕,你看看我,我在這。”

“瀾燭…”

“乖乖,你看,我就在這”阮瀾燭主動親吻著他的那束光。

“瀾燭……”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掉落了下來。

“嗯,我在,凌凌”凌久時卻似乎依然沒有從幻境之中清醒過來,柔軟的雙手包裹住了阮瀾燭青筋分明的厚實的手掌,他將自已的臉頰貼了上去,奶貓一樣的蹭了蹭。

他現在應該是在做夢,既然在做夢,他是不是可以放肆一點?凌久時這麼想著,他讓自已和阮瀾燭貼的更近,一點一點的貼近了阮瀾燭胸腔。

‘撲通,撲通’他的心臟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著。

“求求你了……”

“什麼?”凌久時的聲音太小了,阮瀾燭忍不住又問。

“你這樣好,遇到你我用完了平生所有的運氣,我沒有家人,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了,我只有你,我不怕死,可我怕在沒有你的世界孤獨的等死,所以,求求你,不要丟掉我……”凌久時茫然的看著他。

“不會”彷彿被千刀凌遲,阮瀾燭第一次因為太心疼而落淚了“我保證,絕對不會了。”

刀山火海也罷,煉獄折磨也罷,我都會在你身邊,我願用我的一切守護你,如果不可以,我就帶你一起死掉,我不會再留就你一個人。

日升月落

凌久時被程千里的聲音吵醒的。原來,前一天晚上,阮瀾燭藉口凌久時身體不適,和凌久時兩個人單獨住了一個房間。

可憐的小千裡只能選擇和徐瑾王小優一個房間。畢竟雖然和這兩個人不熟,但總好過要去面對黎東源的‘包公臉’。

這一換房不要緊,早上起床的時候就看到一地的血腳印。不光是他們的房間,走廊裡,也到處都是。

程千里回想昨天睡夢裡只聽見似乎有誰的腳步聲,只以為是誰半夜去衛生間,程千里困的厲害也沒去看,誰知道早上起床這麼大的‘驚喜’等著他,小朋友趕緊去找阮瀾燭他們。

“祝哥,凌憶哥,不得了了!!我跟你們說……”

結果程千里一推開門看到的畫面就是,阮瀾燭早就醒過來了,也不動,只是靜靜的看著蜷縮在他懷裡的凌久時,滿眼的——寵溺?程千里看著阮瀾燭嫌棄的眼神瞬間噓聲。

不過也有好訊息,比如,凌久時被這一嗓子喊醒了,凌久時似乎沒想到自已怎麼躺在了阮瀾燭旁邊,有些呆呆的模樣, 阮瀾燭忍不住輕笑

“凌凌,早啊,昨晚睡的好嗎?”

“……”這回清醒了,但是自已的記憶只停留在他們一起在餐廳吃飯,自已有點頭疼,然後發生了什麼?

“牧嶼,到底出了什麼事,一大早的鬼吼鬼叫的。”好在,阮瀾燭及時的把話題轉到了程千里那裡。

被點名的程千里這會才反應過來,忙把自已早上發現的見聞又說了一遍。

是徐瑾,可是這一次他們並沒有碰到磨骨灰粉的老媼,她為什麼會忍不住脫掉人皮?凌久時不由覺得有些凌亂。

“凌凌,別怕,我在。”阮瀾燭看著眉頭深鎖的凌久時,安慰道。

“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餐廳

“蒙哥,早啊”一進餐廳就看到黎東源一個人坐在餐廳的角落,似乎心情很不好,凌久時以為是因為昨天劉萍沒了,他收不到尾款白跑一趟,所以心情不好。還想說安慰兩句,可是黎東源看他眼神怎麼怪怪的。

“蒙哥?你怎麼了?”沒收到尾款難過成這樣?凌久時有些詫異。

殊不知,黎東源的腦海裡此時正經歷著一場風暴,昨天晚上程千里忽然說溜了嘴,黎東源知道了凌憶就是餘凌凌。

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惱火,畢竟‘女神’變成‘男神’,這對於一個鐵直來說,不亞於滅頂之難啊,想到自已白白扔出的三張線索紙條,三張啊,以現在的市價,至少7位數的現金啊!結果,就這……

向來愛財如命的黎老大氣的一晚上都沒睡好,可是現在看著眼前那雙懵懂無知的圓溜溜的眼睛,罵人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其實仔細看看,凌憶的五官長相和餘凌凌幾乎沒有差別,人也是薄薄的一片,昨天抱他的時候很輕,人軟軟的。

腦子裡又忍不住想起昨晚凌久時被他抱在懷裡,輕聲呢喃他名字的模樣,向來自詡臉皮厚如城牆的黎東源忍不住心跳加速。

其實這樣的話,凌憶就是餘凌凌這件事似乎也沒那麼不能接受?畢竟,愛情面前,性別不用卡得那麼死…

“蒙哥?你沒事吧?”被黎東源盯的發毛,凌久時輕拍了一下黎東源的肩膀,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凌憶,你現在還是單身吧。”黎東源猛的拉住了凌久時的手,‘他的手也好軟’黎東源此時彷彿一個痴漢,忍不住又摩挲了兩下。

“他是不是單身跟你有關係嗎?”手被狠狠拍掉,一把將凌久時拽進懷裡,阮瀾燭瞬間黑臉。

“我在問他又沒問你”黎東源不捨得和凌久時發脾氣,不代表他脾氣好。聞言立馬懟了回去。

凌久時一看就沒什麼心眼,上次穿女裝過門,八成是阮瀾燭的主意,又想到自已一靠近凌久時,阮瀾燭就立馬像只護崽的母雞一樣,瞬間懂了,這個阮瀾燭還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可是看樣子,他也沒有拿下凌久時啊,那現在乾坤未定,大家公平競爭唄!

“凌憶,你怎麼氣色還是這麼差?嘖,這扇門多危險啊,你看牧嶼還是個孩子,祝盟身體又不好,都顧不上你,今天跟著我走吧,放心,蒙哥會好好保護你的,其實昨天晚上也是……”蒙鈺一臉的少男‘懷春’模樣,對著凌久時語氣都不自覺變得溫柔許多。

“我身體好得很,你管好自已就行,凌凌的事,輪不到你操心”阮瀾燭直接打斷他的話,“畢竟,有些人一個低階們,都能把自已的客戶帶沒了,出了門被別的過門人知道,估計都能被笑死”

“那是個意外,還有,我再說一遍,我在問凌憶,他還沒有說什麼,你那麼激動……”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呀”凌久時雖然沒明白倆個人怎麼就忽然劍拔弩張的,可是現在還沒出門,而且,他看了一眼坐在那裡的徐瑾。 他不能直接說出徐瑾的身份,可是這個最大的危險在眼前,稍有不慎,是什麼結果…凌久時不敢再想。

“蒙哥,謝謝你的好意”凌久時回頭看了看阮瀾燭“但是我們一起來,就要一起回去。”

“你聽到了,我們是一起的。”阮瀾燭聞言笑的挑釁。

“……”

好精彩哦,程千里躲在一邊默默吃瓜,這是什麼?這不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場嗎?自家大佬和白鹿老大看上了同一個男人,不行,出去之後一定要好好和易曼曼他們八卦一下這件事。

新的一天,導遊帶著眾人再次去了瞭望臺。

阮瀾燭拉著凌久時,全程說小話。

“凌凌等下,我和你一起去天葬塔看看,找找除了骨錘,有沒有別的什麼。”

“不用了吧,你身體還沒恢復好……”

“那有什麼的,出了什麼事,凌凌哥也會保護我嘛,你不讓我陪你,不會是嫌棄我吧?”

“好好好,一起去……”

好個成了精的頂級碧螺春!黎東源在身後氣得牙癢癢,卻也沒辦法。

“又是瞭望臺,一天博物館,一天瞭望臺,是不是隻要我們出不去,就會一直迴圈啊?”王小優湊到黎東源身邊,試探道“蒙哥,其實我……”

“你不用再試探我了,我不管你之前過門有多厲害,我都不會和你組隊,也不會和你共享任何資訊,你知道什麼不用告訴我,我知道的也不會告訴你。”黎東源本來就心情不好,偏偏這個王小優陰魂不散,可不就撞到槍口上了。

“哦,打擾了…”王小優表面禮貌微笑,內心罵罵咧咧,就你這個情商,這輩子都別想脫單!

凌久時忽然停下了腳步,鼓聲,又開始響了。

“凌憶,你怎麼了?”黎東源見狀又湊了過去。

“是鼓聲”凌久時抬眼看了眼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上次就是聽到鼓聲之後,就開始下酸雨了。”

眾人聞言哪裡還敢再耽誤,急急忙忙的躲進了瞭望塔附近的山洞。

眾人剛進山洞,酸雨立刻下了起來,程千里靠在牆壁上長吁一口氣

“幸虧凌凌哥聽力好,要不然大家都要涼了”

“別廢話了,進來找找看有沒有別的線索”阮瀾燭敲了敲千里的額頭道。

“知道了,祝哥,說話就說話,你能不能別和我哥一樣老敲我腦袋啊,本來我就夠笨的了。”程千里委屈的抱怨。

“再這麼多廢話,信不信我出了門就告訴你哥,你在這裡橫衝直撞,到處亂跑,讓你哥親自來教育你。”阮瀾燭威脅。

“……別呀,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欺負小孩,哼ಠ_ಠ

凌久時見狀忍不住笑了,一行人正踩著竹梯往樓上走,凌久時卻彷彿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竹梯從中間直接斷開了,等凌久時反應過來,發現他掉進了一個坑洞。

動了動手腳,發現都還能動,凌久時慶幸的起身,卻發現眼前有一面鏡子一樣的東西。坑洞很深,凌久時嘗試去攀爬,可是土質很鬆,根本無法借力。

真見鬼,再一次摔了下來,凌久時有些洩氣,但是體力卻是不允許他在嘗試攀爬出去,索性靠在巖壁上想喘口氣。可是眼前鏡面一樣的物質忽然亮了。

一道白光恍過,凌久時發現自已又回到了自已待了五十年的出租房裡。面板組織也在迅速衰老。他茫然無措的站在那裡,耳邊卻傳來嘈雜的人聲。

“有人生沒人養,這單親家庭的小孩就是心理有問題”這是在被同學惡意霸凌了無數次,忍無可忍的反擊了一次後,同學的母親鄙夷的語氣。

“久時,你再堅持一下,我一會就回來救你”這是高大威拋下被壓在殘垣斷壁之下的自已後決絕的背影。

“久時,我,我不是來還錢的…”母親有些尷尬站在那裡,手上提著一個紙袋“這,我現在的丈夫,不知道我以前的事,這個袋子裡的東西,我,我不能讓我丈夫和囡囡看到……”

是 母親的家裡,盛不下的,凌久時的童年。

“凌凌,對不起,我希望你餘生都能幸福平安”這是在淨化之門前,身體逐漸虛化的阮瀾燭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在阮瀾燭消失在他的世界的第十五年,栗子似乎察覺到了它的死亡,很少和凌久時親近的它,破天荒的親暱的蹭了他的額頭,之後出了家門,再沒有回來過。

“媽媽,那個老爺爺為什麼從來不出門,也沒有人來找他?”稚童的聲音充滿了疑問。

“那個人八成有精神病,寶寶乖,以後看到他了,也要離得遠遠的。”年輕的母親語氣裡全是厭惡。

“金鑰輸入錯誤,資料傳輸失敗”機械的語音無數次的回答。

“好可憐啊,你和我一樣,沒人需要你,註定被拋棄!”徐瑾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她的眼眶發紅,神色癲狂“你過來,我幫你解脫,你就不會痛苦了。”

“別過來!”凌久時強迫自已冷靜,他拿出了那把骨錘戒備的看著徐瑾“你在靠近,我就砸斷它,你猜你姐姐會不會被吸引過來。”

“你敢!”徐瑾的神色慌亂了片刻,繼而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那個老不死的已經被我處理掉了,沒人再給你們化形粉了!沒人會知道這扇門的秘密了!”

“你……”凌久時震驚的看著她,因為根據前世的記憶,那個老媼其實是徐瑾和徐霜的親祖母,她怎麼會……

“誰叫那個老不死的偏心!他們都偏心!就因為徐霜比我漂亮幾分,她就處處佔盡先機,長輩的關注,夥伴的目光都被她搶走了!

我明明那麼努力,可是所有人都覺得我比不上她!阿輝明明也是我先喜歡的,為什麼!就因為一張皮嗎?!

好啊,那我就扒了她的皮,可是為什麼,阿輝寧可愛一個沒有皮的怪物,也不肯看我一眼?!為什麼!

別掙扎了凌久時,你和我一樣,我們都是一樣的人,被排擠,被無視,被拋棄,所以,你應該懂我的,不是嗎?

把你的皮給我,你就解脫了,這樣阿輝就會回來了,這次,我會做的更好的,他一定會愛我的,你成全我吧,成全我吧!”

“阿輝永遠不會愛你”凌久時定定的看著她“我跟你也永遠不一樣,我珍惜命運給我的一切眷顧,可是,我不會因為自已不幸,就去剝奪別人的幸福。你並不是愛阿輝,你只是不甘心又輸給姐姐。你既自私又歹毒,哪怕重來千百回,也不會有人愛你。”

“那你呢!你了不起,你偉大,你善良,可是他不是照樣拋棄了你!他消失了,他抹掉了所有人的記憶,唯獨留下了你的,他就是想要你痛苦煎熬!”徐瑾眼睛越發血紅,彷彿將要入魔。

“他,沒有拋棄我”凌久時滿眼的淚水,可是語氣卻很堅定“他犧牲自已救了我,救了所有人,他沒有抹掉我的記憶,不是想我痛苦,他是想要我帶著希望活下去!!”

可是徐瑾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話了,鮮紅的指甲從皮肉中炸出,彷彿一把尖銳的匕首劃上了凌久時的面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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