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晨流,星河鷺起。

明漪絕底,煙靄氤氳。

月華湖。

袁汐夢撲騰著雙臂,不停掙扎,“救命”二字還未喊出,便又“咕嚕咕嚕”嗆了好幾口湖水,再次沉入湖中。

窒息的恐懼將她籠罩,大腦一片混沌,身子像石頭般往下沉,意識漸漸模糊,似乎也要沉沉睡去。

就在此時,不遠處一五官雋秀清逸的白衣少年策馬行至月華湖,瞥了一眼湖中少女正在掙扎的雙手,但見她右手手中緊緊攥著一枚腰牌。

騎馬少年定睛一看,此腰牌乃是大將軍府中之物,而少女的樣貌與大將軍府的三少將軍袁鋌鏗也頗為相似。

少年冷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如若這少女當真是將軍大人的千金,倒也不能見死不救。

思及此處,少年雙腿即刻夾住馬腹,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緊跟著“撲通”一聲跳入水中。

袁汐夢忽感身體一輕,一雙寬厚有力帶有餘溫的雙手摟住她的腰肢,將她緊緊地抱入懷中,拖出湖面。

少年眸光深邃而冷峻地望向懷中剛被救起的少女,雙眉微蹙,眉宇間露出一絲憂色。

“姑娘,姑娘……”耳邊傳來男人低沉而醇厚的聲音。

躺在少年懷中的少女悠悠醒來,眼前朦朦朧朧一片,看不真切。

她依稀記得自已跳落懸崖,懸崖很高很高,耳邊風‘呼哧呼哧’作響,臉上被風吹得刺疼,緊接著她就落入水中。

此時的袁汐夢只覺頭痛欲裂,全身無力,眼皮沉重,緊接著又沉沉地昏睡過去。

源萊客店。

“客官,客官……”伴隨著一聲聲叩門聲,客房門口的店小二趴在門上聽著房內的動靜。

良久不見房內有動靜,正欲離開的店小二忽聽得房內傳來一聲咳嗽。

店小二大喜,急忙說道:“客官,您可是醒了?”

“嗯。”房內悠悠傳來聲音。

“客官,您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請阮大夫過來。”

說完,店小二拔腿就跑向熱鬧的街市中。

一盞茶功夫,店小二便拉著一位白髯老頭跑了回來。

老頭氣喘吁吁地對店小二罵道:“野哉,這麼快,是,是要了,我這條老命嗎?”

店小二訕訕笑道:“這不是事急從權嘛!阮老莫怪,莫怪。”

店小二帶人來到了二樓的聽閾間,用手輕輕叩響房門。

“客官,阮大夫來了,現在方便進去給您看診嗎?”

房內傳來淡淡的一聲“嗯”。

店小二推開房門,緊跟著阮大夫走進房內。

只見一名少女坐在杌子上,右手扶額,依靠在桌旁。

阮大夫看了看眼前的少女,輕聲道:“姑娘,讓老夫給你診下脈吧。”

說罷拿出脈枕放於桌上。

少女伸出胳膊放在脈枕上,阮大夫手指輕輕地搭上少女的脈搏。

“姑娘,你的身體已無大礙,只是思慮過重傷了脾,姑娘還是得放寬心啊。”

“多謝,只是大夫,我這是……?”

說話之人正是袁汐夢。

“三日前,客官您落了水,幸得一位公子所救,這才得以保命。”店小二立刻插嘴說道。

“公子?你口中的公子現在何處?這又是哪?”

“那位公子今早卯時就退房走了。客官您現下住的可是這洛都城鼎鼎有名的源萊客店。”

店小二得意洋洋地用手指了指門外。

‘洛都’二字落入袁汐夢耳中,只叫她痛心入骨。

她既然大難不死,就必須手刃仇人。

袁汐夢輕擰眉,呼吸一滯,原本略微有些蹙緊的眉頭更緊了幾分。

耳邊傳來善意地詢問:“姑娘,是有哪裡不適嗎?”

袁汐夢身體向後靠了靠,搖搖頭,用平淡的聲音回道:“無礙。”

阮大夫不放心地替袁汐夢把了把脈,交代了幾句便退了下去。

手中拿著銀子的袁汐夢疑惑地問店小二,“這位阮大夫還未曾收下診金,怎就走了?”

店小二笑道:“客官您有所不知,您的房費和診金,那位公子已經替您提前預支了。”

“說來這位公子也是心細之人,客官您的衣裳因落水溼了,這位公子便讓北市錦緞樓的雪姑娘給您量身定做了好幾件衣裳。”

店小二這麼一說,她才發現自已已然換了一身新衣,嫣黃色的菱紗織成的,柔軟細膩。

店小二繼續說道:“這位公子臨走前還留給姑娘一袋銀子,掌櫃的給您保管著呢,等下小的就給您送來。”

袁汐夢心生好奇,這位心細如塵的公子到底長什麼樣?

於是對店小二招了招手,店小二走上前去,“你將那公子的相貌,找一位你們這最有名氣的畫師,畫與我。”

“好嘞!客官!”店小二滿聲應道。

袁汐夢吃完店小二送來的清粥小菜,便休息了一夜。

翌日,她心情大好,開啟窗戶,望向樓下熙熙攘攘的街市。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洛都城。

源萊客店建在鵲橋西南角處,鵲橋下河水裡,滿是漂浮桃花。

微風吹來,一瓣瓣桃花飄入房內,一陣淡淡的,清雅的香味在鼻翼處縈繞。

遠處楊柳在風中擺動著柔軟的柳絲,近處桃花似火櫻桃,如雪荼靡,映輝鬥豔。

春色正濃,母燕引著雛燕試飛,好一幅春日盛景。

袁汐夢貪婪地呼吸著帶有泥土氣息若有似無淡淡的香味。

活著真好!!!

袁汐夢笑盈盈地踏出客店,街市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竊竊私語聲,爽朗的笑聲,孩童追逐打鬧的嬉笑聲,店家的吆喝聲……聲聲入耳。

她走到餛飩攤前,熱氣騰騰的水汽隨著微風飄向遠方,霧氣繚繞,“店家,給我來一碗餛飩。”

“好嘞!姑娘先坐,餛飩稍後送到。”店家笑容滿面,熱情地招呼著。

她喜靜,於是找了一個靠右的桌子坐下。

剛坐下不久,兩名身著素色緞面長袍腰間繫著一條綢帶的男子,在袁汐夢隔壁的桌子對立而坐。

只見和她同側的男子壓低聲音用手擋住嘴角對著另一名男子說道:“你知道嗎?昨日夜裡,杜家的六小娘子離奇失蹤了。”

雖說男子極力壓低聲音,可她是個習武之人,聽力自然要異於常人,二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落在她的耳裡。

另一名男子一臉驚訝狀,又洋溢不住好奇地湊上臉,催促道:“哪個杜家?怎麼個離奇法?”

男子揚了揚眉,得意道:“還能有哪個杜家?當然是城東天寶錢莊,大東家杜富貴的愛女,杜芸小娘子啊。”

“聽說昨夜杜宅忽起一陣妖風。”

“那杜六小娘子在自已的閨房之中,從未踏出過房門一步,也未曾有人進去過,守門的丫鬟也一刻不曾離開。”

“誰知今早,換班的丫鬟照例進去給杜六小娘子洗漱,卻發現人不見了。”

“當真?一個大活人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見了?”

“可不是嗎?”

“你的訊息可準確?彆著人騙了。”

“那哪能?我表弟就在那當夥計。”

“聽說前幾日,這杜六小娘子剛行了及笄禮,莫不是叫哪個邪祟給看上了,擄了去做夫人”

“哎,你說的,倒也不是不可能,那杜六小娘子可是咱洛都城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呢。”

天寶錢莊,杜富貴,杜芸,及笄禮。

這幾個字縈繞在袁汐夢的耳邊,怔忡了一瞬,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個念頭。

她的手指纖細而修長,指尖不停地敲擊著桌面。

內心彷彿一團亂麻,那種忐忑的感覺始終縈繞在心頭,令人無法冷靜思考。

她起身來到隔壁桌,在他們中間的木凳上坐下。

聊天戛然而止,二人齊刷刷地望向坐在中間的少女。

“這位公子,我剛剛聽你們說天寶錢莊的大東家,杜富貴的愛女,杜芸失蹤了?”

“敢問公子,這洛都城有幾個天寶錢莊的大東家叫杜富貴?”

兩名男子皆是瞠目結舌的面面相覷,心中大惑不解。

明明剛剛已經壓低了聲音,怎的還是叫人聽了去?

其中一名男子緩了一會兒,徐徐述說:“想必姑娘是外鄉而來,我們這裡就一個天寶錢莊的大東家叫杜富貴。”

袁汐夢心中驀然一緊,手緊繃入弦,指尖微顫,極力地想要平復呼吸,但那急促的氣息依然在鼻翼間輕輕溢位。

她試探性地問道:“請問公子,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時?”

那二人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面前的少女,眉頭緊皺了一下回道:“元辰三十六年,二月初三。”

二人見少女沒有再繼續追問,抬眸望去,嚇了一跳。

只見她眼眸通紅,淚珠隨著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抽噎滾落而下。

長長的睫翼宛如輕柔的細羽,在她面上撒下一片陰影。

緊跟著少女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埋進去,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失聲痛哭。

她現在心亂如麻,剪不斷,理還亂。

她跌落山崖落水被救,本已被黑衣人殺死的阿孃又活過來了。

只是如今她的阿孃才剛剛及笄,還是個未出嫁的少女。

她來到了她還未出生的三十年前。

如今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她的阿孃還活著,只要活著,就好。

正哭泣的袁汐夢想到杜芸失蹤,站起身來,擦乾眼淚,便回了源萊客店。

留下還在風中搖曳的兩人。

只是如今在世人眼中,她不再是杜芸的女兒,而是一個和杜芸年紀相仿的陌生女子。

一個外人又如何進得了杜家,拿到杜芸失蹤的第一手資訊,救出杜芸呢?

“客官,畫像已畫好了。”

“進來吧。”

店小二推門進入,把畫交給了袁汐夢。

袁汐夢怔怔地看著畫上的男子,思緒漂浮。

店小二看著袁汐夢的神態,暗自想著:雖說這位公子如畫中仙般俊美無比,溫潤如玉卻有著王者之氣。

實屬百年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卻也不叫對一幅畫就失了態吧?這要見著了活的,那不得把他活生生地吞了?

可怕,可怕,想到此處店小二不禁打了個寒顫。

“咳咳,客官要是沒什麼事,小的就退下了。”

店小二看袁汐夢一直盯著那幅畫,自已直直地站在側旁,腿早已站得痠麻。

“等等。”袁汐夢叫住一隻腳已踏出房門的店小二。

店小二硬生生地把邁出去的腳抬回,轉身問道:“客官可還有什麼吩咐?”

“明日辰時你帶我去趟杜宅。”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想到如何混進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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