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長接替書記講話,提出為吉祥物小鐵仔增加設計一對小夥伴的問題,這個要求壓住了眾人的唱和。一位官員強調希望我們能提案出新的吉祥物設計,此前的幾套設計都被領導斃掉了。汪丁和方乙四目相對,彷彿是在確認之前的任務下達是否存在疏忽。各級官員掃視著各級甲方,迫不及待地等著把關指正。李老師說:“稍等,設計在我這兒。”李老師把吉祥物小珠崽投影在白牆上,官員盯著看,我們也屏住了呼吸。他翻動滑鼠,可愛的吉祥物玉米人和小雪人躍然牆上,栩栩如生。一些官員們露出好奇和欣賞的表情。前幾天,在採風路上吃麵條時,我曾無意間聽汪丁提過一嘴設計吉祥物的事。李老師還反駁說,這明明是合同以外的事兒。然而,汪丁卻強壓下這個任務,最終李老師在深夜時分親自動手設計起來。在這個過程中,陳夕曾建議李老師設計三套方案,目的是為了方便領導做出決策,以免錯失商機,因小失大。於是,李老師便挑燈夜戰,深入研究起小珠崽的特點和寓意。此犬形象獨特,一身金盔紅袍,一雙小眼兒嵌在塗著腮紅的白胖臉蛋上。考慮到明珠區是鮮食玉米之鄉,將來周邊又要承辦冬奧盛會,李老師便設計出了玉米仔和小雪人作為小鐵仔的小夥伴。就玉米人來說,三套造型都是玉米,區別在於:第一個是半根臉大脖子粗的社會人老玉米;第二個是對自已和同類都垂涎欲滴的光屁股烤玉米段;第三個是一整根的正常玉米,一頭濃密的玉米鬚、雙眼明亮的陽光少年玉米。各級官員展開激烈討論,有人要求對老玉米進行掃黑除惡;有人要求為烤玉米段手裡加一根指揮棒。王隊長積極發言,選擇了陽光少年玉米。就小雪人來說,三套造型都是頭戴無邊帽、脖纏紅圍巾的白雪堆,插著胡蘿蔔鼻和煤球眼,區別在於:第一個手拿掃帚,第二個腳踏單板,第三個手持雪杖,腳踩雙板。各級領導展開激烈討論,有人要求為角色增加防寒衣物,有人要求為角色增加運動裝備,而黃局長則堅定地選擇了四肢靈活的雙板運動員小雪人。區長讓我們給個建議,汪丁說李戊和陳夕師出名門,又說這一對卡通設計是贈送的。挑花了眼的各級官員漸漸平息。區長和書記微笑著,表示討到了便宜。陳夕斜望了李老師一眼,李老師回應了個既無奈又慶幸地微笑。緊接著,區長和書記發表起講話,展現出一副志在必得、無堅不摧的氣勢。

書記說:“必須堅決破除發展中的阻力。”

區長說:“要下大力解決影響發展的禁錮和藩籬。”

書記說:“切記幹事業,知易行難。”

區長說:“要看準時機,把握時機。”

聽到他倆的發言相互呼應、配合默契,讓我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擊中,生理上產生了一些反應。區長紅潤的臉頰引起了我的好奇。我仔細端詳起他慈祥的面容,靦腆的微笑,簡樸的作風,一副陳舊的眼鏡腿深深埋進他臉頰的肉裡,依然不捨得換副新的眼鏡。就在閆甲和各級官員走筆如飛之際,一位既像司機又兼具秘書模樣的人,躡手躡腳地走到書記和區長之間,與他們私語起來。眼見書記和區長可能要走,汪丁彈簧似的跳了起來,手中拿著一張多餘的“大綱確認單”,用手指著簡單得就像菜名一般被概括的知識要點,弓著腰,跑上前去說:“差點漏了個事。請各位領導給勾畫一下重點,在方塊裡打鉤,在簽名處上籤個字。”

在前排的幾位領導打鉤期間,書記說:“還有什麼意見,都趕快講出來!”

“別把晉劇做成京劇。”

“把那個萬字元改成梵文,看不懂就沒人亂說了。”

“能不能不做畫中畫,可不能把領導們‘框’住啊!”

眾人記下意見。書記和區長帶頭在紙上打鉤,其他官員緊隨其後。那個既像司機又兼具秘書模樣的人走到汪丁身旁,悄聲說: “明天去傳達室拿。”

汪丁作了個揖,李老師長舒一口氣。

閆甲向書記請示:“您還有什麼指示?”書記回答:“加快進度!”

除了為沒撿到硬體的漏而稍顯沮喪的寸頭,以及個別覺悟不高的官員外,整個會場大體上展現出一片昂揚向上的風貌。這種氛圍讓我知道這專案妥了,但還不能鬆勁,只差領導宣佈散會。突然間,我感到一種冷熱交替的酸脹感從腳底迅速躥升到頭頂,同時在腹腔內形成壓力。書記和區長正在講述他們的追求和目標,其中提到了海納百川,廣納眾長……然而,就在這時,攝像機記憶體指示燈亮了,就像我的膀胱已腫脹到極限一樣。無可退卻的我咬緊牙關,平復呼吸,開始思索應以什麼樣的姿勢取出備用記憶體卡。離我還算近的一位長者,看出了我的尷尬,並在我悄聲地詢問下為我指明瞭方向。眾人都在伏案記錄書記的結語,唯有我扭捏不安。汪丁和方乙對付著陳夕的半推半就,試圖讓導演表個決心。我冒著水淹七軍的風險,氣運丹田,為攝像機更換上一張空白記憶體卡,並把鏡頭焦點重新對準書記和區長。我虔誠地期盼著他們此時能宣佈會議結束,然而他們並沒有這樣做。於是,我只好不顧一切地衝出會議室,闖進樓道盡頭的衛生間。在那裡,我終於得以釋放出一股經久不息的暖流,與此同時,外面傳來一陣持續不斷的熱烈掌聲。我知道,這一刻,會議終於結束了。

透過門簾的縫隙,我瞥見了書記和區長匆匆離去的身影。緊接著,樓道內一陣騷動,各級官員紛紛走下樓梯。閆甲、方乙和劉丙在樓梯口迎接著湧來的人潮,頻頻點頭致意。年輕工作人員站在門口揮舞著鈴鼓似的一大串鑰匙,似乎在催促我們快點收拾東西。汪丁和寸頭則站在椅子上,忙著將投影幕復位。李老師也收拾起膝上型電腦和音箱。陳夕站在我的身邊,揹著手,左顧右盼。隨著一聲稀里嘩啦的鎖門聲響起,我們肩背手提著大箱小包衝出了政府大樓,回到了停車場上那一排豪車那裡。

二零二二年冬奧會開幕時,新冠病毒仍在全球肆虐。一直為李老師提供辦公場地的好心人劉哥為冬奧會體育場館捐贈了一批空氣消殺裝置,同時也請到李老師隨行,拍攝一部紀錄片。李老師去京畿市工作之餘見到了老熟人常副區長。那一陣子,我正在處理“健康寶”的彈窗問題,無法立刻向組織靠攏。常副區長熱情地邀請李老師去四牛飯莊小酌敘舊。在半開放式的小包間裡,桌上擺著幾樣冷盤和當地的高粱白酒。常副區長穿著皮夾克和牛仔褲,顯得休閒而隨和。他摘下口罩,為李老師倒滿一杯酒,然後舉杯說道:“李導,我敬你一杯,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配合,把影片交了出來。”李老師笑著舉杯調侃:“敢不給嗎?當時您帶著兩車警察呢!”常副區長笑了笑,解釋說:“那是為辦另一個事,不得已而為之。”說完,兩人一飲而盡。

在事件曝光後,各級甲方就和李老師斷絕了聯絡。每逢春節前夕,李老師都會例行公事地備份當年的專案檔案。如今,他的檔案櫃已經塞滿了行動硬碟,抽屜裡滿滿當當。我檢查著每一塊硬碟的好壞,將它們連上電腦。我從一堆佈滿灰塵的硬碟中,挑選出一塊歪斜地貼著“水幕電影2018”標籤的2T硬碟。這塊硬碟沉甸甸的,它承載著我和李老師的心血和汗水。

回想當初,在交付給常副區長最終檔案之前,我還不慎摔過它一下,幸好只鈍了一個角,並未傷到儲存功能。如今,當我再次連線上這塊硬碟,它發出了吱扭吱扭的異響,無論如何也無法讀取到任何檔案。李老師接過硬碟,對著縫隙吹了吹,半開玩笑地嚇唬它說:“你是想碎了聽個響,還是想墊桌子角呢?”

李老師將行動硬碟的兩個介面都連到電腦的後面,隨後開啟老掉牙的Dos介面,並敲入幾行程式碼。我們耐心地等待著,任憑它扭捏了七八分鐘,直到它的轉速最終穩定下來。到底還是開啟了!我們都鬆了一口氣。裡面儲存的不僅有全套工程檔案,還有數不清的照片和開會時的錄影。我迅速地將檔案拖動到桌面上進行備份,而硬碟再次發出了那吱吱扭扭的聲響。

我忍不住好奇心,追問道:“領導最後是怎麼說的?”

李老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靜靜地用滑鼠點開了一段錄影。

畫面中,會場上人聲嘈雜,汪丁和方乙正半推半就地與某人交談。隨後,陳夕走入鏡頭,他顯得有些侷促不安,但最終還是鼓足勇氣當眾表態:“行吧,我爭取。”

“哎呀,只是爭取怎麼行呢?”閆甲以一副不衝擊奧斯卡金像獎就要拿人是問的勁頭講道,“導演得表個決心啊!”

面對眾人的目光灼灼,陳夕底氣不足地說:“我盡力,盡力……”

方乙側目看了一眼陳夕,不滿地嘀咕道:“沒吃飽飯似的?”而汪丁則咂了咂嘴,表示對陳夕的回答並不滿意:“老陳,你可以的。”

陳夕提了一口丹田氣,大聲地重述了書記的指示:“好的!等將來一提到水幕,就讓人想到咱們明珠!”

“這就對了!”眾人紛紛滿意地舒氣、點頭,直至掌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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