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招魂

枯焦的杏樹殘骸旁，宋三萬垂首而立，身後一左一右站著蘇夭兒和雲靄。

蘇夭兒臉色黑如鍋底，雲靄同樣神情凝重。

宋三萬上前兩步，單膝跪下，伸手撫上霧河腳下的土壤。

“雲姐，霧河這些年來當真替那些遇難枉死的人們收屍了？”

“當然。”

雲靄走到宋三萬身旁：“若你不信，翻開這片土地，便能看見累累白骨。”

宋三萬笑著搖搖頭，“自然是信的。”

“我只是在想，如果這些魂魄停留於此處，會不會還念得霧河的恩情。”

雲靄面露不解之色：“我不懂你們道士口中的魂啊鬼啊，但世間生靈死後，魂魄不是都會重入輪迴嗎？”

“正常情況下是這樣的。”

宋三萬起身，拍掉手心沾上的泥土，“但是伏靈山風水極差，宛若一座囚牢，山中魂魄出不去，山外陰差進不來，因此死在山中之人的魂魄仍然被困於此。”

“你是說，伏靈山中不僅有被霧河吞噬的惡靈，還有被困於此的尋常人魂魄？”

宋三萬撿起一根樹枝，神色變得嚴肅起來，眉心緊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顯然，她手下的工作正進展到關鍵之處，無法分神回應雲靄。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宋三萬終於起身，彷彿剛剛的消耗極大一般，身形搖晃了一下。

“這是！？”

雲靄見她在地上寫寫畫畫許久，結束時，地面儼然浮現出一座巨大的法陣。

蘇夭兒原本一直心不在焉，側目看著遠方的雲海出神，沒有關注宋三萬和雲靄的談話內容。

忽然聽到雲靄驚詫的聲音，被吸引過目光。

看到法陣後，同樣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她跟在柳白玉身邊的時間長，見識多，認出宋三萬畫的法陣正是招魂陣。

招魂陣一般用於召回離體的魂魄，實用性極低。

通常情況下，魂魄離體只有兩個原因，一是肉身死亡，魂魄離體飄蕩七日，完成夙願後便會被陰差引走，轉世投胎去了。

對於正常死亡的情形，離體的魂魄頭七時自會歸家，招魂堪稱多此一舉。

二則比較罕見，有的人天生三魂殘缺，受到重大刺激或者術法的影響，魂魄有機率離體。

招魂陣便是為此發明的。

但是，蘇夭兒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招魂陣。

失魂之人並不常見，正常的招魂陣只需容納一魂便可，但是宋三萬的招魂陣，別說一魂，幾百幾千魂也容得下。

蘇夭兒高聲問道：“你這是想幹什麼！？”

宋三萬被蘇夭兒一聲驚呼嚇得精神一凜，見她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好笑道：

“蘇姐不是認出來了嗎，這是招魂陣啊。”

蘇夭兒仍是滿臉不可思議：“我當然知道這是招魂陣，但為什麼要畫得這麼大？”

宋三萬抿了一下嘴唇，神情恢復嚴肅：“為了招魂。”

這一次，不等蘇夭兒再次高聲提問，宋三萬主動解釋：“我想把霧河救過的所有純潔魂魄召集於此，助我超度惡靈。”

蘇夭兒聞言，脫力般後退兩步，嘴角扯開一抹勉強的笑容：“哈，你……你一定是瘋了，不然就是我瘋了，居然來此跟你一起做這種事。”

蘇夭兒這般反應，是有原因的。

魂魄之力有強有弱，大部分妖魔鬼怪或者修道之人，透過練習之後，都能輕鬆控制比自已弱小的魂魄。

這就是常見的附身之術。

然而，螻蟻的力量微小，千百萬只螻蟻卻仍可蠶食一頭巨象。

若是不自量力，妄圖控制過量的魂魄，最終的結局只有被魂魄反噬殆盡，徹底消亡於天地這一個下場。

宋三萬明白蘇夭兒在擔心什麼。

她解釋道：“蘇姐不必過度擔心，我並沒有想控制所有的魂魄，我也沒這個能力。”

蘇夭兒臉色並沒有轉晴：“那你想幹什麼？”

“我想請他們幫忙。”

聽到這句話，蘇夭兒瞪大眼睛，仔細打量了一番宋三萬的神色。只見她目光堅決，神情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蘇夭兒連連搖頭。

請魂魄幫忙？

這個主意比控制所有的魂魄還不靠譜。

蘇夭兒轉身欲走，宋三萬在身後喊道：“蘇姐還是不願意相信我嗎？”

蘇夭兒腳步不停，只是在空中擺了擺手：“過家家的遊戲該結束了，姐姐我還等著下班回家呢。”

說話間，窈窕的身影已如一抹火燒雲般飄遠。

雲靄面露無奈之色：“夭兒她向來如此，任性的很。”

宋三萬知道接下來的行為極度危險，她沒有資格逼迫蘇夭兒同自已一起冒險。

“雲姐……”話沒說完，便被雲靄打斷。

“我會留下來幫你。”雲靄仰頭看向焦枯的杏樹，“如果成功了，也算了卻霧河一生的執念，如果失敗……就當我去陪他了。”

看到宋三萬欲言又止，雲靄溫柔安慰：“放心，哪怕失敗，我也不會讓你出事的。我好歹也算是伏靈山中修行千年的大妖，護住你的本事還是有的。”

宋三萬失笑——雲靄明知她想說的不是這個。

雲靄的態度已然明瞭，雖然缺少了蘇夭兒的助力，失敗的風險高了幾分。

但是，現在只能放手一搏了。

宋三萬深呼吸，劃破自已的手心。

鮮血汩汩流出，順著手指緩緩流下。

袖中小蛇嗅到血的味道，探出頭來，嘶嘶不停地吐著蛇信，一副嘴饞的樣子。

宋三萬看也不看，一把將蛇頭摁回袖中，厲聲道：

“雲姐，我要開始了！”

話音剛落，宋三萬抬手甩出，幾滴鮮血旋轉著飛向陣法中心。

滴答。

血珠落在地面，轉眼間被土地吸乾。

正當雲靄疑惑發生了什麼時，一道耀眼的金光從陣法中心亮起，順著宋三萬畫下的痕跡，由內向外蔓延，轉瞬間整個陣法亮起金光。

宋三萬雙手掐訣，立於面前，口中默唸法咒。

低聲的咒語喚起魂魄共鳴，無數道晦澀難辨的喃喃聲在耳邊響起，或高或低，忽遠忽近，直聽得人精神恍惚，頭痛欲裂。

雲靄是有近千年修為的青鶴妖，精神強韌，耐受力比宋三萬好得多。

她只感覺有朦朧的聲音在自已耳邊響起，蚊子叫一般，十分煩人。

轉頭看向宋三萬，卻發現她已經雙耳流血，滿臉痛苦。

“小三萬？”

雲靄試探性呼喚著宋三萬的名字。

“雲姐。”宋三萬突然睜開眼。

她雙目赤紅，活似惡鬼閻羅，嘶啞開口吩咐：

“麻煩你把此處的地表震裂。”

“好。”

雲靄雖然不明其所以然，但果斷應下。

青鶴化成原身，振翅扶搖直上，宛若一道青色的閃電。眨眼間，雲靄自高空俯衝而下，筆直砸向杏樹腳下的土地。

轟——

在青鶴的高速衝擊之下，地面蔓延出無數道蛛網般的龜裂紋，揚起大片煙塵。

朦朧的視野中，雲靄迷茫環顧，已經看不清周身的景象。

宋三萬卻睜著一雙赤紅的眸子，一動不動。

在她眼中，眼前的景象異常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