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冷絲絲的公交車長椅處,站外的冷雨瓢潑,朦朧了舒軼雙眼之間的悲哀。

她有些嘲諷:“哥哥?”

金髮亂舞於風中,程嘉胤將羽絨外套披於舒軼肩上,在她面前緩緩蹲下,一遍遍用乾燥中攜著隱晦暖意的紙巾,摩挲著拭去她髮梢裡的雨水。

他輕笑著,渾似不覺方才場面的難堪:“都說你體虛,容易受涼,還不好好顧及自已身體?”

舒軼冷著眸子,卻哽咽:“程式和葉闌狗咬狗,如出一轍人面獸心,虛與委蛇。就算我和葉闌決裂,你也別以為我會向著程家。”

“從沒想過這點,你離我們遠一點就很好,越遠越好。”程嘉胤不停手中關懷備至的動作,疏離淡漠的眼中,存了難能可貴的幾絲溫柔,“看吧,知道了真相,轉眼就變得比我還無情無義,接受無能?”

舒軼垂眸不言,任憑對方擺弄一絲一縷的發,程嘉胤出聲,語氣冷淡冷情:

“你知道,在愛意最濃的時候,忽然間被告知那人與自已的血緣關係,是怎樣的絕望?

絕望到,看著那人的笑,就覺得噁心,噁心自已為何還想擁抱,還想親吻,還想和你繼續下一步……

我也曾拿著你的頭髮與父親做親子鑑定,但當醫學證明赤裸裸地寫著百分之九十九時,我就明白,他為了逼我成長,真是下了一步很大的棋。

我入南大追求你時,他不說事實。我將你帶回家時,他假意笑面祝福。我愛你愛至無法自拔,想將你融入我的生活,劃入我的未來時,他才開口。

一五一十,字字誅心,告訴我,我與江野,絕無可能。還有什麼,比這輩子都得不到最愛的人,更能讓二十的學生心裡不留一寸柔軟,往後活成一個孤家寡人,像他一樣,專注撲於事業,再回京城重奪集團大權。”

舒軼微顫著手,撫上程嘉胤凌亂的發,那一瞬,感受到對方惶恐不安的一愣,她興許疼惜:“所以……連程嘉胤你,那麼聰慧被寄予厚望的孩子,都滯後地獲悉這瞞在歷史縫隙裡的秘密,其他人呢?”

程嘉胤仰首與舒軼對視,兩兩相惜,觸動他心的永遠是舒軼笑得泛起光彩的眼睛,歡喜時滿眼映著他模樣的眼睛,委屈迷惘時暈著淚的眼睛。

而如今,比愛她更難的,大概在心底是承認這份與世俗背道而馳的感情。

他時常一遍遍反思,什麼時候開始,人生變得那般曲折離奇,古怪至極,想來,就是從與舒軼有交集開始,一步一步,宛若跳進他人先前埋伏好的陷阱,深入桎梏,心甘情願。

雙腿蹲得微酸,他起身在舒軼一旁坐下,深邃的眸間散出耀眼的光,撫上柔軟的青絲,他不夠滿足:“讓我佔個妹妹的便宜……再和你說一切實話……”

不等舒軼應允,程嘉胤已將她攬進懷中,冰涼的唇覆於對方,再不似從前溫柔,而是從未有過的霸道與侵略。

他想不顧一切地佔有她。

兩人曾經歷過多次的曖昧親吻,每一次,舒軼會緊張地牽起程嘉胤的手,兩人十指緊扣,親密無間。

而兩年後,舒軼紋絲不動,不予他回應,哪怕是拒絕,她似一個心如死灰的稻草人,毫無生機。

程嘉胤緩緩,離了她的唇,將舒軼緊擁在懷中,冷冷口是心非:“你好無趣。”

“說吧,我要的答案。”舒軼聲音更冷。

“答案冰冷殘酷到,你懷疑自已的來源,聽嗎?”

“否則,妹妹豈不是白白被你佔了便宜?”

程嘉胤早將答案在心中排練,爛熟於心,此時,他一點點道來,語氣之間平緩中含著惋惜:

“程式杭城分部,施行舊制多年而未革新,各宗勢力盤根錯節,難以瓦解。

其中,最令父親憂心的無疑是他自已一手將養出來的程鴻明。

程鴻明行事風格受他真傳,縝密歹毒無漏洞,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真把集團最終交付在這種人手中,和自取滅亡沒什麼區別。

因此,三年間,有個能與之匹敵的力量出現,對程鴻明出手,將他所管的程式產業一個個擊得千瘡百孔。

父親坐山觀虎鬥,時而甚至為這份暗處力量提供便利,大有釜底抽薪,將內部結構勢力推翻重塑之意。

當葉聽只需最後一擊,就可將程鴻明的大廈傾覆,卻在近來幾月,關於你的身世傳言,甚囂塵上,逼得葉聽只得分身先行尋你,穩你的心,同時,也出賣了隱藏多年的實際弱點。

葉聽千萬算計,終究年輕,他以為離你遠一些,讓你遠離葉程兩姓爭鬥漩渦則是對你最大的保護,也總以為,高位之上的人再不近人情,不會真將血緣至親當成棋子擺弄。

程家人的冷漠,葉聽自然是懂,他卻看輕我們骨子裡的決絕,若葉家人是狼群,那程家仿若草原中單打獨鬥的非洲獅,伺機而動,瞄準節點下手,達成目的再幹脆利落收網,全身而退。

今晚,就是父親天時地利人和的收網。

他想要的是,就算我回國,衝破世俗的障礙,也再沒法停駐於你身旁。

至於你,從此被摧毀對葉家的原始依賴,對葉聽心存芥蒂,無法再次無條件信任。

程鴻明這一脈,他從沒想過趕盡殺絕,並不是他心存善念,只是多少可以用以權衡集團中其他勢力。

葉聽消耗三年光陰,到頭來,替程董事長做了嫁衣,還失了你的基本信任,失去你與他以後的各種可能性……

舒軼……這就是你的生父……聞言興許就會不寒而慄的程少錦。”

舒軼呆滯看向夜色中泛著月光的靜湖,輕笑了聲,只是慨嘆:“而縱觀全域性,程式集團左右皆是受害者的模樣。”

多年佈局,一箭四雕,出奇制勝,目標物是三個至親孩兒和一位不可忽視的葉闌家子孫。

舒軼無法想象那個身居高位的神秘人物,懷中跳動的是如何一顆失去人間溫情的心,她只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印象深刻的,是那七分與程嘉胤相像的眉眼,另三分存了世故,銳利和冷靜,獨獨沒有像葉家爺爺一般的幾分慈愛。

她闔眼感受著程嘉胤埋於她頸間散著的溫熱氣息,對方身體微微顫動起伏,不知是哭還是笑,再者,哭笑不得。

很久,身旁來人,舒軼才將程嘉胤推開,堪堪,淡漠著神色,朝身旁長長的黑色商務車看去。

滑下的車窗內,所顯出的正是在背地攪弄風雲,操控每一顆棋子的冷峻面孔。

旁人九十度鞠躬後,恭敬至沒有一絲溫度:“小少爺,小小姐。”

舒軼唇間的蔑視若隱若現,與程嘉胤對視眼後,接過那身段筆正,衣冠楚楚之人手中的檔案袋。

“小小姐,鄙人姓吳,任職於程式集團杭城分部總助。檔案袋中分別為程總與您的DNA檢測報告,以及支票,若您存疑,袋中還提供了程總髮絲樣品,您可尋自已信任的第三方驗證。程總說,隨時歡迎您,以三小姐的身份回家。”

所言一字一句,自以為是給足好處與誘惑,卻讓自小在書香儒氣中生長的舒軼,內心隱隱有著不屑一顧與殺人的衝動作祟,且對那車內不苟言笑的老人輕問:“你是人嗎?”

車中之人的眸色,寒意重了幾分,舒軼卻是憤怒蓋過內心膽寒,欲上前與他爭個是非對錯。

此人,害得大兒程鴻明走狗一般為他賣命,偽造車禍,欲將十二歲的葉聽扼殺在歸家異途中,從此,年少狂妄再無,天才少年日日抑鬱,沉溺於親人逝去的悲痛中而不願掙脫負罪感。

此人,將舒卉雨逼得走投無路,花季少女,本應前途無量,因他,墮於無邊地獄,鮮活生命逝去,而他,安然無恙享有榮華富貴幾十年。

再說舒軼,因為程家弱點,總總一人獨處時身陷絕境,小時溺水常有,因而怕水卻不得已學游泳,大一些暴風雨中被人推落山崖,幸得葉聽機警才從鬼門關撿回賤命,出差還遭流浪漢侵襲,想來大機率並非意外……

而眼下,這廝衣冠禽獸竟不知廉恥地想將她認祖歸宗?

好一個認祖歸宗!

舒軼正視車中人,行得正坐得端,就算對方身居廟堂又何懼之有!

她又厲聲,逞口舌之快,再次問:“你是人嗎!”

你如果無心,怎會存在。

倘若有,我面前為何出現你這可怖的鬼魅!你只配出現在夜裡,見不得一絲光!

風霜飽歷的對方,只覺小丫頭的怒意無端,無視中,深沉的面容由舒軼處轉而後方的少年,以厚重的音色命令:“阿胤,上車。”

舒軼冷著神色,看向程嘉胤,他仍是安坐於長椅,神情自若。

程嘉胤笑問一聲:“舒軼,你想呢?只需你的一句話,今晚我就留下。”

哪怕悖了倫理,遭萬人詬病,哪怕一生無子,承不了天倫之樂,又何妨?

他一次又一次的忤逆不順,舒軼不知皆因她,也只能是她。

但她的血液饒是屬於程家,總將骨子裡的果敢不悔發揮得淋漓盡致。

舒軼將檔案袋合攏還予吳總助,冰至麻木的手輕攏程嘉胤的面頰。

她眼眶中盈滿的淚光滴落,很眷戀,又帶著決絕:“程嘉胤,你要懂,在當年,我最想愛你的時候,你拋棄我而去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你放棄了我願意和你同甘風雨,無懼萬千阻礙的心,包括我眼裡無足輕重的世俗,和本就與你無關的仇怨……

至於,孤兒從小的夢想確實是想有個屬於自已的家,可是,一個家,首先得有父有母才完整,孩子實在是其次,只要我與你一心一意,孩子不承基因又怎樣?

這樣熱氣騰騰的心,冷卻了,錯過了,再也不會有,那份衝動,就像天邊的彩虹,消逝了,就抓不住。

這回別過後,最好再相逢就是陌路,省得亂你我思緒。 ”

歲聿順祝……程式集團一帆風順,程家小少,肆虐商界,名聲赫赫,再得一知心人,子女成群,餘生安泰,年年歲歲……喜樂平安。

程嘉胤雙手撐在長椅上,笑聲中,眼角滲出飽含隱忍不了的淚。

而那女孩,恐怕也得一夜成長。

她的心,不會再柔軟,也再不會生氣著,見他示弱便回頭,不會再吹著南大操場的微風,縮在他懷裡,軟軟倚靠:“程嘉胤,我們再努力靠近一點兒吧,我想把整顆心送你。”

2020年尾,他,永失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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