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軼在與程嘉胤分手後,才知自已的媽舒卉雨是那年那時,南大學生信仰般的存在。

起先,是由室友姜樺在圖書館,一身雞皮疙瘩地指著南大校史書上那張照片,剋制心頭的極度震驚,小聲再小聲:

“小軼軼,小軼軼啊,這學姐,與你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啊,是與你有親緣關係麼?”

“媽媽呀!”

舒軼雙手捂起小嘴巴,見書面上頭寫著“舒卉雨”三字,怔在座位上良久不動彈:“是……是我媽媽呀。”

室友與她齊齊驚呆,再拍著撫著舒軼的背:“學姐……阿姨,這也忒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了。”

就是啊,舒軼抄錄南大校史書上關於自已媽的記錄與評價,讚不絕口。

同時,她心生疑竇,這般成績卓越至人人欽佩的女子,畢業兩三年間,是發生了何事,才令她如星辰隕滅一般墜落至地獄。

那時,獲得答案的第一步,舒軼先是向前推理,由外及內。

是誰見著自已與母親相差不大的顏時,太過驚歎,或曾表現過不平常的慌亂?

唯一一個,是程嘉胤的媽媽!

瀏覽器中,輸入舒卉雨三字,竟是滿滿當當的論文成果,大為震撼。

然後……輸入舒卉雨加程式,空白。

再然後,杵在電腦面前,半天不動彈一絲,發寒至全身上下裹了兩層被子,卻依舊和室友們隨口抱怨:“這十二月,比大雪時還冷呢。”

那年十二月的母親忌日,舒軼在她的墓前,擺上鮮花與水果後,依在母親的碑旁自說自話:

“媽媽,我是萬萬想不到,你也是南大的學生,且是那樣出眾。

怎麼能做到四年保持績點第一的同時還競賽無數包攬第一,斷層式甩開二名。

再說了,出校園兼職罷了,還可做到程式集團的總裁助理。

你一……學生,怎麼做到那麼高的職位的,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嗎?

對了對了,你女兒特出息,知道你和程家他們結怨,甩了程式小少爺呢。

他沒用得很,為情所困,整日淚流滿面拖著我說別走呀,別走,沒有你我可怎麼辦,我會死的。

好吧……記錯了,那些話,是我很久以前對遠方的另一個人說的。

但其實,最後沒有他,我也把日子過得瀟灑多姿,充實飽滿。

大學畢業後,工作休假,我打算去看大漠孤煙直,看長河落日圓,還有還有,淺草沒馬蹄,一日看盡長安花如何?

你在校史自述裡是那麼說的,我想,當你的眼睛,替你去看看。

媽媽,你可別內疚自責了,我一點不難過你的缺席,能說出來的難過都不算難過的。

只是,要是你在,該有多好,我們可以一起去。

要是你在,我就,不用遇上他們的吧。

你在,就好了……”

說盡芳華,道盡苦楚,無人應答……

陵園陣陣凌冽寒風呼嘯。

小姑娘終是忍不住的,帶著心裡的委屈,在母親面前大哭一場,沉默後,空氣中的每一粒分子陪她寂靜。

再大哭……

又沉默……

迴圈播放……

哭至再流不出眼淚,作罷。

行屍走肉般,起身,發覺母親墓碑的另一旁,是一束冰藍玫瑰。

有人來過。

舒軼俯身,指尖觸著涼絲絲的花瓣,不敢思念遠方的月亮。

……

今年十二月,舒軼自西安起飛,落地安州,直奔平虞陵園祭拜母親。

與前幾回所攜對過往的一知半解不同,這一回,舒軼清晰明瞭母親生前怨甚怪甚,二十一年前,是那程式一員壓垮母親最後一根稻草。

而白目的舒軼呢,還與程嘉胤你儂我儂,差些墜入愛河不可自拔。

不知者無罪?笑話,此恩怨又非你踩了我一腳,我可還回去的小仇微怨,是性命,是程式那可憎之人將母親往死裡逼,歹毒之心昭然若揭,且將內因在網路上清除得一乾二淨,不留一絲痕跡,與此地無銀三百兩無異。

滿腔愧疚啊,舒軼恨自已無能且懦弱,見了母親的照片,二話不說,雙膝直直跪地,重力嗑了七八個響頭。

太痛,痛到撕心裂肺,昏天黑地,方作罷。

然後,舒軼仍是依偎在母親身旁,無聲,流淚。

如她所言:真正的難過,說不出口,甚至哭不出聲。

舒軼望著滿園的灰色墓碑,淚眼朦朧中,仰首之際,是此回出現在正午陽光下的剪影,是重了影的葉聽。

葉聽一身黑色西服,將手中的冰藍玫瑰放置於墓碑前,如十八歲那回的順從模樣,他跪了下來,很罕見稀缺。

舒軼忙忙站起了身,瞬間裝著笑意盎然模樣,一聲聲呼:使不得,使不得啊。

葉聽瞟了她一眼,自顧自:“老師,我對不起你,沒把她帶成大家閨秀模樣。”

換舒軼瞟嗎,隨後,在葉聽一旁跪著,哭唧唧:“媽……您能否起來告訴我,這傢伙到底與您什麼關係,我尋思著,您專業是管理學,也不是老師對吧。”

“老師,您予我啟蒙,教的是最簡單的基礎學問,真正給我的,是比親生母親更細膩真切的愛護,那兩年的點滴,我畢生難忘,銘記在心。”

“媽……您說他什麼人吶,兩三歲的事兒記得那麼清楚,難不成您無私奉獻,把自已優質的基因複製貼上給了他,輪著我,就成這幅半吊子德性了?”

“老師,我對不住您。”

舒軼一屁股坐在地上,笑得前仰後合。

“地上涼,你五感麻木,還是嗑得殘缺?”

“笑不起來。”

葉聽冷漠。

舒軼重組言語,表達:“是笑得起不來。”

“老師,您看看她這模樣,哪裡有您半分的溫婉,老師,我對不住您。”

舒軼繼續笑,在地上打滾,蕩氣迴腸的笑聲響徹寂靜的陵園。

葉聽沒眼看,將她攙起:“帶你吃?”

舒軼得勁一般躥得老高,雀躍:“吃什麼!”

葉聽輕揉著舒軼的額,那處泛了紅,他疼惜:“你想呢?”

舒軼緩了緩:“聽聽大駕光臨平虞,我的地盤我罩你,理應我請客的!”

家有女兒初長成,還能請客了這不是?

葉聽遂露出父親般的微笑,舒軼抽搐嘴角:“打住,注意輩分,輩分!”

舒軼反應過來,好傢伙,葉聽這廝就為了討得悲傷欲絕,滿心愧疚的她重振旗鼓,人設變換離譜了。

嗚嗚嗚,好被感動!

……

舒軼興致勃勃鑽進保時捷車裡,探上腦袋,對著司機師傅喊:“步行街,師傅,步行街。”

師傅冷汗直流,再三向身旁喜氣洋洋的女子確認:“老市區?”

軟萌妹子就挺不滿:“你個外鄉人是在質疑土生土長的東道主?”

於是,自小吹著靜湖風長大的城裡人葉聽哥哥,從未見過如此人煙稀少的老街,也算大開眼界。

杭城的街道,再破舊,也不至於門庭冷落,荒涼至此。

舒軼抓著後腦勺困惑,這……十多年不晃悠平虞商業中心,自然不知熱鬧的中心早已搬遷至城北。

樂天派小太陽饒是抓著葉聽,精神狀態亢奮:“聽聽啊,這可是我長了九年的故土啊。”

“杭城你長了十三年,她聽得你這話,是會悶著被子落眼淚的。”

“那床被子得多巨大?”

“所以,安州才時不時落雨。”

孩子嗷了聲,對杭城內疚萬分,下一秒,立馬喜笑顏開:“聽聽,快看,這是我小時候騎過馬拍過照片的地兒!以前,這兒有匹馬,後來,他餓得咬下一個與它合影的人的耳朵,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你說可憐的是馬還是人?”

葉聽很認真思考,某小太陽又叨叨:“哥哥,這兒……新華書店,小時候來這裡看書,舅舅舅媽帶著女兒,一家三口,我呢,是表妹,特羨慕呢,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就我是一個人。”

葉聽的眼中,閃過光亮,將從藥店新鮮出爐的創口貼敷於舒軼的額頭:“一個人,又怎樣呢?”

舒軼努努嘴:“也不怎樣。

反正往後的日子,我是定會找個知冷暖的人,成家立業,忙時工作,閒時旅行,再……生兩個孩子。

一個孩子特聰明有才華,小時就讓他學圍棋與鋼琴,長大留鄉或者遠行,最好,為國效力。

另外一個孩子,也許資質平平,學業事業勉強算個及格,那就留於身邊陪伴左右。

我與他呢,承歡膝下,老來身邊滿是子孫後代,想來就是暖洋洋。”

葉聽潑冷水:“孩子應有自已的選擇,作為父母的,怎能在他們未出生前就規劃好他們的人生?”

“小孩啥也不懂,做父母的,自是應該在他們幼稚時幫襯著,依著他們的性子未雨綢繆,就比如你彼時督促我一般。”

“我自覺給足你自由,比如放任你早戀,不是?”

“當然不是,當初成績退個五名,你便端著成績單細細盤問學校近況,總覺得我天天在多管閒事似的。”

“不這樣,哪來南大?”

姑娘伶牙俐齒:“然後,你這個當爹的,就自覺圓滿,功成身退?看看,這不還是幫著孩子規劃未來,還說要給予他們自由。”

“你……”葉聽停頓,姑且讓著小姑娘兩三分。

兩人辯駁,像極夫妻倆當街爭論未來的孩兒教養問題,你不讓我,我讓著你。

倒是舒軼反應過來爭論本質:“所以,你呢你呢,聽聽的未來夢想呢?”

“我?”

很大機率,無法擺脫宿命,孤獨終老。

於是,五十年後,世上再無人記得葉聽。

於是,冷清的老街口,葉聽莫名其妙,人生中頭一次,任性妄為地似個調皮的小男生,扯下前方舒軼的馬尾頭繩。

理由是:嫉妒她和那隻拱他白菜的豬。

長卷發散落及腰。

舒軼恍惚,一把搶過葉聽手裡的髮圈,氣呼呼模樣,轉頭就在老街的小巷裡買了頂毛線帽子戴上。

葉聽黑線:“綠帽子?”

“哥哥你激動個啥?”

“沒啥……沒什麼……”

葉聽將身前的娃娃臉細細品味,別說,這綠帽子特襯她膚白貌美,甜暱可人。

可……怎就歡喜不起來?

……

平虞城北,驚現大大大後方跟無數個大的大帥哥。

一個個微信群經口口相傳,沸騰了。

小城裡,實在不怎出現身高長相絕佳的男性。

故而,平虞人,尤其姑娘,皆是心間好奇這憑空冒出來的帥哥,怎沒見過,他從哪兒來,他吃啥喝啥吹得什麼風長大的,會長成這樣!如散著光的神仙一般!匆匆一瞥,滿眼驚豔。

細細人肉一番,小城百事通爆料:“此人,葉闌二少啊。”

大多數姑娘盯著手機搖頭:“沒聽說過。”

爆料人再補充:“萬引合夥人,葉聽啊。”

部分衝浪達人舉手:“知道知道。”

光明正大在城北商場逛著吃著的舒軼啥事兒不知,直至一姑娘和水牛借了九顆膽子,當著她面兒,衝上來,欲加身旁男人微信。

舒軼太熟悉這場面,根本不需葉聽使眼色,忙挽起葉聽絲滑面料的手臂,挺直腰板,仿若宣告主權:“我的!”

姑娘見舒軼態度硬氣,囧,悻悻敗退。

下一秒,葉聽清嗓示意劇目結束,誰曾想長大後的舒軼死乞白賴不鬆手:“八秒,就八秒!”

“八,六,四,二……”

兩手分開,孩子抽泣著,依依不捨放開香噴噴的肉體,期盼下一位勇猛的姑娘家。

舒軼嘀咕,姑娘,我屆時一定私底下推你手機號。

有些事兒,她與葉清娥從小到大忒熟練,譬如,高一時,販賣葉聽照片,為從黃牛那兒得偶像演唱會最前排門票。

當然,非法得利最後還是上繳葉聽,以作侵犯肖像權的賠償。

即便,演唱會,他還是帶著她們去了。

最前排,能點歌,還被偶像經紀人邀請至後臺,與偶像合影。

兩姑奶奶要是戴眼鏡,不知得換幾幅跌破的眼鏡。

三年後的開端,兩人疏離,存了隔閡。

如今,舒軼回味往事,倒覺葉聽從前一向大方不計較,且待人接物溫和友善,漸覺他並非目的性強烈之人,至少,會不會待她時,不全然功利主義?

愛好熱鬧的孩子,在她自以為新開的商場裡,東西左右亂竄,飽含對家鄉變遷的好奇與激動澎湃之心。

葉聽在後方提醒:“據我所知,這商場開業近十年了。”

舒軼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

“研究過平虞的房產,想買套房子,送你當做嫁妝。”

舒軼噗嗤笑了起來:“所以……哥哥買了嗎?”

葉聽微微笑著,淡然:“相較而言,三線小城上漲潛力不如省會,也就入手了杭城那套。”

舒軼明瞭其中不對勁之處,倒吸一口涼氣,細想,敢情那房子本就是送她的,那……籤協議,豈不是虧大發了,還白走冤枉路!

葉聽難得笑出聲,忒動聽的音,總能窺探出她的心事一般:“一開始,我實話實說,你不信罷了。”

是啊……

我沒信你。

舒軼耷拉下來小腦袋,垂頭喪氣,果真,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呢,當真,葉聽總那般清冷孤傲,立世高潔,一字一句皆是承諾。

葉聽老父親一般,實在忍不了眼下女孩子委屈巴巴模樣。

憐愛十分,大手撫在她那綠帽子上。

哪曾想,女孩兒出了商場,縮在角落,猝不及防真切大哭起來,心痛內疚萬分:

“為什麼……會是這樣!

你明知道,你給不了我想要的,你明知道我對你什麼意思……

葉闌的事兒,哪怕換葉清過來,我都可以應承的,我怎會不應?

然後,是你過來,再像很久以前那樣,對我巴心肝。

你根本不懂,我花了多大精力,才忘了你,可你又回來找我做什麼。

還對我這樣好,送什麼房子,

我真寧可你,是利用我,薄情寡義,冷漠至極的啊。

你要是挖個坑讓我跳,我還跪下唱感恩的心呢!

葉聽,你能不能……別再對我好?

我怕自已到時,又是一場空歡喜,又是一次,忘不了你。”

那種感覺像極讀過的一個故事:

受人脅迫的眷侶,兩相對峙,只能留一人存活。

一聲令下,對準了彼此的心臟準備開槍,女生見男生半分不猶豫模樣,也就為自保而閉眼撥動扳機。

男生應聲倒下,鮮血自心臟處噴湧而出,女生,毫髮無損。

她見此狀,瘋狂抱緊男生鮮血淋漓的身軀,悲從中來,終生悔恨。

畫外音道,他未曾動傷你之念,總想護你周全。

全然,你自已小人之心作祟,踐踏著他無私的愛。

葉聽與她一同蹲下,撫著她瘦削的脊背,多年不見,有人脾氣見長,動不動就吼他。

可……

我又做錯什麼呢?

從頭到尾……

只是習慣性,想將世上最好的予你罷了,像極呵護自已的心。

於是,葉聽出聲,很溫柔:

“平虞有套老房子,是你父母那時的家。

你舅舅曾將鑰匙託我保管,我派人翻新後,定期維護清掃。

你想不想,去看看?”

小孩這才停了歇斯底里,破涕為笑,吃力拉扯著一八九的個子,從超市採購許多吃的喝的用的,將老破小裝點得像個家的模樣。

然後,舒軼坐在老破小的陽臺搖椅上,晃盪啊晃盪。

外面是漆黑的天,上弦月升起,裡頭,明亮而溫馨的小家,很小的家,是舒軼的夢寐以求。

她痴愣愣地看著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良久良久。

久到,沉浸在那廝身影裡,靈魂裹挾著愛意,想將他吞噬。

久到,一顆心噗通狂跳,面頰緋紅,遐想,想再和他同入一本戶口薄上,他在前,她在後,再後面,還跟著兩兄妹。

久到,暮色蒼茫,斜暉脈脈水悠悠,恍惚以為過了一輩子,在搖椅裡一同睡去,同陵同穴,預定他的下輩子下下輩子,共度三生三世,春時攜手品那桃花灼灼。

很後來,她才醒悟,這葉聽這輩子能造多大孽,才淪落到和舒軼結婚生子?

呸掉呸掉……

葉聽需要去證明,所謂八字命格,只是笑話。

就像很久以前,他說兩人相遇,僅僅是因為她的命格可為葉闌助力一般,可笑得很。

真是越是上層人士,越信那蠱惑人心的風水學。

再考慮回自已,這下完了個蛋,以往尋不到合適的男友是因為總將葉聽的模樣代入再比較,這一來二去,同理可推,見過葉聽的居家好男人模樣,往後再想找個孩子爸,也就難了!

舒軼見勢不妙,忙起身,將廚房裡有條不紊忙活著飯菜的葉聽推至沙發,極其恭敬:“說好的,我可是東道主,怎麼能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動手做菜的道理。”

“可……你……做的菜……”

“怎麼不能吃!”

緊接著,舒軼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已做的菜,確實烏漆嘛黑,不堪入目,唯一賣相過得去的番茄炒蛋,小手一抖,鹽放多了,齁鹹齁鹹。

葉聽淡淡:“慶幸,沒把廚房炸了,我記得你有過一次。”

萌妹子仰望天花板,滿目哀愁,忒受傷。

兩人點了外賣,飽腹一頓,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一人愛看八點檔,一人鍾情紀錄片,划拳論英雄,葉聽註定三局連輸。

歌裡唱得好啊:

“我要,你在我身旁……

我要,你為我梳妝……

這夜的風兒吹……吹得心癢癢……我的情郎……”

我在家鄉,望著……月亮,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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