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父親是大學同學，就讀於安大的建築系。”
舊事重提，葉聽娓娓道來，舒軼洗耳恭聽。
“畢業後，再次見到對方是葉蔚林去平虞參加你的滿月宴。
酒席上，好友重逢，相談甚歡，葉蔚林推給叔叔一個專案，葉闌負責投資，叔叔負責工地的設計規劃以及監工。
而事故，就是出在這個專案進行到一半的時候。”
舒軼盤腿坐於床上，對葉聽的戛然而止未作出反應，她明白，葉聽是在給予緩衝的餘地。
“繼續。”
兩三米外，低沉之音傳來，如奏響了大提琴，絕妙，醇厚。
“專案開啟後，半年內，叔叔忙於工程事務，無暇顧及剛出生的你。因此，很多關於嬰兒的瑣事，都是由老師負責照料。
叔叔和老師的矛盾於半年內積攢起來，在叔叔去工地見從安城趕來視察工作的投資人葉蔚林時爆發。”
葉聽手裡輕捻著筆，桌面上是一份剛取出的協議書。
“當時，兩位父親巡查完畢，從建築15層處乘著升降梯下至一層，不幸的是，升降梯在兩人進入後，迅速掉落，而……”
葉聽放眼四周，無意看到舒軼大一開學時，自已送她的銀色行李箱，他怔然，卻又將話繼續說下去：“叔叔在短短十幾秒之間，用血肉之軀，替葉蔚林擋住由底部傳來的劇烈震動，救了他一命。”
大體來說，葉聽的版本和舅舅所說出入不多，但，“升降梯是怎麼壞的？”舒軼終是問出了一直以來困惑自已的關鍵點。
兩人對視許久，葉聽眼中摻著些許不忍心，舒軼卻是懂了，先是連眨眼睛消化忽湧而來的溫熱，再小心翼翼問：“是我親媽搞事情？”
之所以這般猜測，著實是因當時舅舅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神情恍惚複雜，若真實答案並非殘忍到無法說出口，又怎麼會不願說予她聽。
葉聽微微點頭，給了舒軼一個篤定的答案：“證據是當場的監控影片，原因是……產後抑鬱。”
舒軼苦澀笑著，豆大的淚珠滾落，沙啞的音問：“還有一個問題，是怎樣的關係才能讓一個人心甘情願為另一個人去死？”
不等葉聽緩慢遲鈍的回覆，舒軼含著淚，將答案哽咽著說出來：“他愛他？”
葉聽臉上浮現一絲勉強的笑意，淡淡回道：“所以，這件事一直是程家拿在手裡的葉闌把柄，如果葉闌不派人找你，大概一個月後，程式的人就會找你談條件，讓你出面指控葉蔚林當年的所作所為導致你媽媽的產後抑鬱，和你的不幸。”
“最後一個問題，大學畢業後，葉蔚林和嚴周有沒有聯絡過？”
“沒有。”
“證據。”
“葉蔚林那幾年，和當時的一個女明星走得很近。”葉聽嘲諷冷笑一聲，“至於平虞，你的滿月宴是他去的頭一次。那次以後，兩人又開始恢復聯絡，但僅限於工作方面，葉蔚林那時候整顆心思都撲在女星身上，並沒有做對不起你母親的事。”
“你怎麼能證明僅限於工作方面？”舒軼略有激動，反問葉聽，想讓他拿出足以讓自已信服的實質證據。
“這也是程式可以做文章的地方，也算是你在這件事上可以被利用的價值所在。因為沒有明確的證據可以證明一個人過往的心境與所思所想，但……他確實沒有。”
“女星是誰？”
葉聽平靜回道：“趙漓。”
“趙漓？”舒軼皺皺眉，驚歎問道，“趙漓！”
舒軼的腦海中閃現那張媚眼如絲的面孔，飽含風情，百年一遇。
糕點漸涼，失了口感，舒軼也只好擱置一旁，不再食用，她看著了對面桌上放置的一份白色A4，湊過身將其拿了過來。
協議書應該是葉聽擬的，上頭很多甲方乙方的諸多細則，皆是那晚所談論的內容，附加內容是冰冰冷冷的違約責任。
舒軼拿著協議書的手顫抖，盛滿淚的雙目看向此時滿是躊躇的葉聽。
真是千年鐵樹開了花，這葉聽的眼裡竟也會出現這番不堅定的神色。
“落到紙面也挺好，明確彼此責任和權益。”舒軼冷笑，她拿起筆，看了眼紙上已簽上的“葉聽”二字，猶豫片刻後問道，“怎麼是你和我籤？”
葉聽輕描淡寫：“葉闌將這件事委託給了我，自然是我和他們籤，你再和我籤。”
舒軼怔怔與葉聽相視，也是，許久沒有接觸那個圈子，倒是忘了那裡觸碰利益二字是滿地皆是冷酷的計較。
隨後，她在協議書上瀟瀟灑灑簽上自已的名字，再神色淡然交給葉聽。
葉聽接過協議書，身子被定住一般，一動不動地看著舒軼的簽字。
他問：“那麼快就想好了？沒有其他問題了？”
舒軼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我媽想不開，其實與程式有關，對嗎？”
葉聽緩了緩：“有。”
兩人心照不宣，想著同一個人，程嘉胤。
舒軼差些繃不住，想從八樓跳下討個吉利。
只因葉聽轉了她注意力，問：“為什麼會相信我的話，選擇葉闌？”
舒軼暗道，這不費言？我還能選程式？
遂，誠意滿滿，面色中又重起輕浮的笑意，沒心沒肺模樣：
“因為葉聽姓葉啊。
我可不會忘記小時得了肺炎時，你對我付出的精力；
更別說，如果沒有葉聽你多年來對我的照撫和教導，像我這種從小沒了爹媽的可憐娃，怎麼能安泰上了大學，明事理，知榮辱，有模有樣似個文化人。
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堅定不移，毫不猶豫選擇你，不是嗎？”
毫不猶豫選擇？
這幾個字一遍遍在葉聽耳邊迴響，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女孩一向懂得如何討他歡心，他溫柔的唇邊，顯現一抹滿足的笑意，輕聲說了兩個字：“很好。”
葉聽將訂在一塊兒的一式兩份協議書分開，一份小心翼翼地放回檔案袋裡，又將另一份留給了舒軼，最後：“微信加回來。”
……
“週一開盤，隆基股份持倉不動。”
宋暖暖坐於舒軼身旁，見著本早餐食得正歡的好友忽然之間不動彈，便湊過去想問聲怎麼了。
她無意瞥見手機螢幕上方備註的葉聽兩個字，好奇問道：“舒軼，葉聽應該是你養父母家的哥哥吧？”
舒軼坦蕩：“是的。”
宋暖暖笑盈盈提及：“昨天，組長和我們一起遊玩時說起葉聽，他說，從沒見過葉聽主動去找一個女孩子。”
舒軼歪歪腦袋，心中苦楚萬分，嘆氣：你們怎會知道葉聽這傢伙來西安的真實目的，事實上昨兒個自已成功被簽定“賣身契”。
而工作狂葉聽在她吃完早飯後就收拾行李，道是趕赴下午的專案會，留她一人在酒店裡頭看了一天的電視。
她無奈扯開話題，又反應過來大驚：“組長認得葉聽？”
所以，是組長把酒店地址給葉聽的！
宋暖暖軟糯笑著：“據說，是南大籃球協會認得的。”
26歲的葉聽和35歲的李組長，是校友？
“我們昨天聽組長講起的時候著實有被驚到，看葉聽那模樣，分明就像個剛畢業的男孩子罷了，少年感十足，但我們的組長就……顯得有點兒老成。”
舒軼差些忘了葉聽成長經歷異於常人，她反應過來，同宋暖暖解釋：“葉聽12歲就上大學了，是校友，不奇怪。”
“組長講起葉聽的時候，滿目崇拜，我瞧著他對所裡的大老闆時都沒有那服氣的表情，可見這個葉聽學長，是真心優秀。”
宋暖暖說話方式與葉聽相似，不急不緩，平和溫柔，只一個是男生，一個是女生，到底葉聽說話時，還多了些陽剛之氣。
舒軼看宋暖暖說著話，眼中不自覺顯出柔軟的笑意，是什麼情愫呢，舒軼自覺是睹“物”思人。
從前覺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忒荒唐，如今，卻覺至理。
宋暖暖溫婉的眉眼露著怪異：“舒軼，我臉上是粘著什麼東西了麼？”
“沒有。”舒軼笑意漸濃，“只是看你說話的模樣蠻像葉聽，果然，學霸之間，多多少少有些共同之處。”
“我怎麼能和葉聽這樣的大神學長比呢，人家是智商高，天賦異稟，而我只是在學習上花的時間更多一些而已。”
舒軼捂嘴輕笑：
“非也非也，你那麼說，人家葉聽可是委屈得很。
葉聽上學的時候，根本沒有像我們一樣學完功課後還會剩下一點自由玩耍的時間。
他被親爺爺安排上九種特長班，還被要求提前學高年級的內容，參加各種競賽活動。
爺爺像是要打造一塊璀璨奪目的美玉，無時無刻不在雕刻他。
葉聽小時，可比我們不容易太多，聰明是事實，但這一路，他走得一點都不輕鬆。”
舒軼言談之間面色平穩，心間卻仍惋惜葉聽未能擁有正常無慮的童年，然而轉念一想，任何人外在的光鮮亮麗，都是用鮮為人知的拼搏和努力換來的，也且釋然。
宋暖暖光光聽著都對這般緊湊的安排感到窒息，只問：“葉聽學長沒有被壓的喘不過氣？”
“很奇怪的是，他從不反抗，逆來順受，樂在其中。”舒軼自小不理解葉聽的順從，未能與他感同身受。但倘若換做是她，被安排做了不喜之事，定然揭竿而起，寧死不屈！
當時，葉風同她講起這些事兒，她的疑惑與宋暖暖一樣，從而也明瞭葉聽雖是緊緊督促她的學業，卻從不強行安排她其餘特長班的緣由，故而她那心血來潮的小提琴只用三分鐘熱度學了個零碎罷了。
“一份耕耘，一份收穫，就連天才也不例外。”宋暖暖沉思片刻，“快些吃，西安預審專案又推進了兩天，下週五就得完成了。”
舒軼了卻心事，重燃對眼前美食的興致，又因工作而澆滅雀躍，抽搐嘴角：“你的意思是，這六天，我們十有八九得拼到第二天的零點零一分？”
她難以置信，心中暗罵天行慘無人道的時間安排：“十二月也就剩了那麼一個預審專案了吧，那麼趕做什麼？”
“估計想著少發一些差補？組長早早訂好了週六回程機票，這事兒啊，變不了。”
於是，連著五天馬不停蹄的趕活兒，天行的西安專案小組終是圓滿完成總部的領導指示，於週六準時候在機場大廳返回安城。
舒軼與宋暖暖兩人同時發覺對方的眼圈色號比來時深了一個度，不禁對視而笑，互訴苦水。
“不笑了，昨晚也就睡了三小時，現在讓我在眯會兒。”
預審專案結束，支撐身軀不倒的原始動力消失，宋暖暖著實擋不住，哈欠連連。
她親暱靠向舒軼的肩膀，纏起好友手腕，閉眼小憩。
舒軼回神盯著一週以來隆基的行情：週一漲停，週二紅個點，週三紅，週四綠，週五紅。
孩子心裡對葉聽已感激涕零無數次，再按捺不得狂喜，給財神爺發個“二哈欣喜若狂”表情包，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葉聽於三分鐘後回覆：“繼續不動。”
然後，宋暖暖坐直身子，無奈：“舒軼你包裡放著什麼，尖尖的，刺著我腰。”
掏出一看，是一隻不知何時塞進包裡的蘋果手機。
她問：“聽聽啥時塞的手機？”
“杭城那晚。”
舒軼恍神，將目光延至遠處的飛機跑道。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葉聽，我怕你，又捨不得遠離你。
你太像我的夜空中，僅一輪的明月。
月明星稀，明月現時，可還有那星辰何事？